是谁说的?是谁说出了咱们的心声?

    围观人群中顿时起了骚动,不少人都在寻找那个敢于说话的人,因而,当看到一个青年从县廨大院的侧门处缓步出来的时候,他们方才彼此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很多人的心里都有了猜测。果然,下一刻,他们就看到今日主审此案的那位同样年轻的陇右节度巡官立时起身迎了上前,躬身行礼称了一声大帅

    “是杜大帅”

    “真的竟然是杜大帅说这赵三该杀”

    “没错,赵三这家伙多年以来盘踞鄯城,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恶事,怎么不该杀?”

    杜士仪示意颜真卿免礼,看也不看地上颤抖得犹如筛糠似的赵三等人一眼,转身面向了门外拥挤的人群。他举了举手示意肃静,很快,刚刚闹哄哄犹如集市的县廨门前,渐渐安静了下来。眼见得众人全都注视着自己,他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吐蕃兵马悍然越境,各军正在忙着调派兵马守御反击,各州县正在忙着安抚四境,却有这些狗鼠辈沆瀣一气编造谎言妄图从中渔利,逼得鄯城百姓不能安居,逃亡他地,实在是该杀”

    听到前头传来了阵阵欢呼,杜士仪又敏锐地注意到,身边的颜真卿微微皱眉,显然是不赞同自己的说法,他方才再次沉声说道:“此人所犯律例,不过招摇撞骗,但于军机紧急之际,若是他这谣言散布开来,却无疑祸乱军心我既以鄯州都督兼知陇右节度,如若容此等跳梁小丑继续上蹿下跳,以至于百姓受难,岂不是对不起陛下信赖?来人,将这赵庆久等胥吏立时带出县廨门外,斩首示众”

    “大帅不可”

    这两个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颜真卿见另一个出言劝阻的人赫然是鲜于仲通,连忙抢先说道:“大帅,此人罪行虽令人发指,然则他并非军卒,更何况罪不至死,倘若就此处死,实在不合律例”

    颜真卿愣头青似的只说道理,鲜于仲通就不会像他这样不会说话了。他向杜士仪深施一礼,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帅,此等奸徒事小,让别人得了把柄事大。何不容忍这狗鼠辈一时?陛下英明,此事禀奏上去,陛下也绝不会放过在这吐蕃兵马犯境之时却动念渔利之辈”

    两人一个刚正,一个圆滑,这鲜明的性格分别从此刻的劝谏之语就能够明明白白看出来。若是平日,杜士仪一定会从善如流地纳谏,可此时此刻,他却摇头说道:“非常时刻,行非常之法。人证物证既已确凿,杀他们三人,若是能让鄯城就此安定,若是能警醒那些奸猾狡诈之辈,即便日后追责,自有我一力承担来人,立时将他们推出去正法”

    事到如今,赵庆久已经几乎绝望了。颜真卿不好糊弄,再加上之前眼见自己倒台,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也好,党羽打手也罢,谁都不敢再给他兜着,刚刚已经一股脑儿都承认了。他本以为顶多拼着挨一顿打,抑或是两三年的徒刑,可谁知道杜士仪竟然动了杀心

    当左右两个牙兵突然架起了他的胳膊,强行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他徒劳地蹬了两下双腿,突然高声叫道:“大帅饶命,大帅饶命我还有下情禀报,都是因为郭知礼授意我在鄯城放出兵败流言,我才这么于的”

    觉察到两个架着自己的牙兵仿佛有些犹豫,赵庆久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慌忙大声嚷嚷道:“真是郭知礼他派来联络我的人,正是他身边的心腹从者辛锥他许诺若是能让鄯城百姓躁动,进而能够助他一臂之力,事后他保我一个儿子的前程至于田亩之事,也都是他的授意,我哪有那么大的胃口,敢吞下那么多土地我是因为猪油蒙了心,这才听了他的,大帅饶命,我只是听命行事,此事绝不是我的主使”

    为了活命,赵庆久完全顾不上事情起因确是赵庆久的授意,可由此并吞田地却是他自己的贪念,只一股脑儿全都把事情推在了郭知礼身上。果然,他发现自己这一通嚷嚷之后,外头围观的百姓顿时再度哗然,杜士仪那张脸亦是绷得紧紧的。而这位陇右节度身边的那两个幕府官,则是再次反复谏劝。正当他以为自己必定会逃得一命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冷笑。

    “郭知礼被拿勘问,业已交由陇右道采访处置使苗公,此事如今已经公诸于众,倘若你早有悔过之心,便应该到鄯城县廨亦或是鄯州都督府自首,可你非但没有,而且还存着侥幸之心,还想在鄯城县廨继续逍遥。你此等恶徒,即便是听人支使也罪不容恕还愣着于什么,我之前的军令尔等没听见?”

    两个牙兵本以为杜士仪正在踌躇,听得这话,他们俩立刻毫不犹豫地将人拖了出去。其他牙兵也立刻上去架起了其余两个面如死灰的人。而他们一出来,鄯城县廨门外的百姓连忙让出了一条通路。对于这么一个一直潜藏在县廨之中势通上下的恶棍,多少人敢怒不敢言,如今见其等死,有人痛快地喝骂,也有人于脆趁此踹上一脚,甚至还有尤不解恨的人捡起地上的土块朝人砸了过去。等到两个牙兵将人按倒,就只见县廨之中走出了一个马脸汉子,正是如今统管牙兵的马杰。

    如今的牙兵也就是当初的府卫,虽说经过了周密的训练,兵器也素来精良,但早已不是当年跟随郭知运征战的那些亲卫了,其中上过阵见过血的,不到三分之一。这还是杜士仪令陈晃马杰统管之后,筛选淘汰了一批人,然后补充进了新血的结果。此刻来不及去调刽子手,马杰便索性叫了两个战阵老手,自己也亲自上阵。即便他对杜士仪自称没有立过什么大不了的功劳,但从军几十年,他杀敌斩首却总有不少。

    此时此刻,他右手一抽腰刀,左手在赵庆久的后脖子上一划一比,嘴里便哂然笑了一声:“赵三,下了阴曹地府,自己去找郭知礼算账吧”

    话音刚落,他甚至不等赵庆久有任何声音动作,右手猛地挥刀下落。那一道雪亮的刀光骤然划过的赵庆久的后颈,竟不见多少滞涩便垂落了下来。几乎是顷刻之间,随着人头落地,一道鲜红的血泉便朝前头喷涌而出,刚刚挤在最前头的人无不被溅着了一星半点。可这些围观的人并没有多少惊恐之色,反而有不少人兴奋激动地嚷嚷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一时欢呼万胜的声音此起彼伏,竟仿佛打了胜仗过节一般。

    而马杰身上一滴血都没溅着,见两个刚刚按着赵庆久的牙兵周身血渍斑斑狼狈不堪,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前去收拾,自己旁若无人地将沾上了血迹的横刀在那具无头尸身上搪了搪,这才收刀回鞘。见其余两个老兵也于脆利落地将二人斩首,他上前去一把提起了赵庆久那死不瞑目的首级,大步走回了县廨之中。

    此时此刻,最初呆坐在书斋的贾世增已经出来了,当看到马杰这么提着个脑袋从外头进来,尤其是那狰狞可怖的东西上,还在滴滴答答淌着血,倘若不是他死命咬着牙,几乎就要就此晕倒过去。等发现马杰就这么一身腌膜地行礼复命,他立时避若蛇蝎地往后躲了一步,竟是很没有仪态地闪到了杜士仪背后

    “若非本朝没有枭首示众的大刑,此等狗鼠辈便应悬于城首,以儆效尤将他尸首发还家人,掩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