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回京虽然是因为一桩匪夷所思的宫变,然而能够顺利地把李光弼带回去,杜士仪自是觉得不虚此行。他没能和赤毕见面,虎牙却已经去见过了,传回来的消息是护送三位皇子流放岭南的禁卫中,安插了几个人,他不禁心下稍安。而宫中的消息在封锁多日之后,隐隐也有一些情报透露出来。比如说,废太子妃薛氏以及李瑛的子女连日以来都遭到禁足,驸马薛锈已经被赐死,薛家多人遭到流放。但最重要的是,武惠妃所住的金花斋前连日都是禁卫森严。

    他才不相信在时隔多日之后,李隆基仍然会在爱妃的寝宫之外摆出如此戒备森严的架势,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武惠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却太大了。李瑛三人已经算是谨慎小心,可依旧把自己搭了进去

    “大帅,大帅”

    听到耳畔这个声音,杜士仪侧头一看,见是年轻的李光弼,他便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一时走神了。”

    李光弼随父亲久居长安多年,知道杜士仪是土生土长的京兆人士,自然能够体谅到那种乡愁:“大帅阔别长安多年,如今回来却逗留不了几日便回任所,难免有些离愁别绪。就是我辞别阿娘和妻子启程的时候,也同样免不了如此

    “离乡总有愁,来日你在朔方有所成就衣锦还乡的时候,他们必会以你为傲”

    杜士仪含笑点头,正要扬鞭启程,就突然见到延平门那儿有十几骑人簇拥着一辆牛车往这边而来。尽管牛车缓慢,也没打什么旗号,可他仍是敏锐地感觉到,那仿佛是冲着自己来的。果然,瞧见自己这一行,立时有一骑人飞驰了过来,到近前于马上抱拳行礼道:“闻听杜大帅今日启程,王妃请示了二位贵主,特意前来相送一程”

    听到王妃二字,杜士仪想到的人自然是寿王妃玉奴。等到牛车近前,露出了那张脸,他一时百感交集,连忙策马向前迎了上去。

    “你明明身体不适,正在玉真观休养,怎么还特意出城送我?二位贵主怎么会答应的”

    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外头还有其他人,自然不能像玉真观那样,毫无顾忌地交谈说话。玉奴轻轻咬了咬嘴唇,随即才轻声说道:“谢谢师傅。”

    尽管仅仅只是谢谢师傅四个字,但其中仿佛包含着千言万语,以至于杜士仪不禁失神了片刻,这才强笑道:“我此行山高路远,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方才能够归来,惟愿王妃多多珍重,闲来承欢二位贵主膝下,也能多些天伦之乐。

    “嗯,我明白了。”情知自己如今身为寿王妃,在外头不能再和从前那样与杜士仪表现出亲近来,玉奴泪盈于睫,好一阵子才低声说道,“师尊和姑姑已经与我商量过了,可眼下不是时候,我到时候会照她们的话做。师傅,路上小心,见着师娘时,替我问安,还有广元和幼麟。蕙娘呆在长安,我一定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好好照顾她的”

    杜士仪看着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终于点了点头:“好,那就拜托王妃了。时候不早,我该走了,告辞”

    在马上欠身施礼后,杜士仪不想让自己的感伤表情落在别人眼中,不敢再多停留,拨马回头和其他人会合,便立刻疾驰上路。而李光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值窗帘落下,那张娇艳的脸倏然隐没,他不禁在心里暗赞了一声,但紧跟着就把这一丝情绪摒弃了去。

    那可是寿王妃,若非听说她昔日从杜士仪学过琵琶,今天这相送实在是让人称奇

    而牛车复又返回长安城时,玉奴的心里堆积着无数念头。那天她无意中偷听到了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的谈话,这才知道婆婆武惠妃很有可能牵涉到日前的那场宫变中。尽管连日以来只有废太子鄂王光王为庶人,并未有牵涉到武惠妃的只言片语,可她相信那两位绝不会信口开河。身为寿王妃的她对于武惠妃谈不上什么好感恶感,尽管不谙心计,可虚情假意她还能够分辨得出来,除却心中叹息也就没有别的了,可是,固安公主另一番话却让她大惊。

    “惠妃若是就此倒台,寿王从此就没了宫中依靠,虽有李林甫力挺,可未必能够入主东宫。如此玉奴不用担着东宫妃的名声战战兢兢,重蹈废太子妃薛氏的覆辙,再加上她又没有寿王的子嗣,要离婚还不是观主去向陛下讨一句话的事?当年惠妃为寿王强娶玉奴,一次次对陛下吹枕边风,而寿王又根本不珍惜,这一对母子自该有所报应只可惜我虽答应了阿弟,可终究没能阻止此事,这是我心头大憾,这次也许能够弥补一下了”

    “王妃,有人拦路”

    心神恍惚的玉奴听到这话,登时吃了一惊。她正要问是谁人,车前突然传来了一个娇嗔的声音:“王妃有功夫去送杜大帅,就没工夫见我?”

    玉奴一下子听出是三姊玉瑶的声音,可她这些天着实不想见家里人。可这会儿被人拦路,她着实没办法拒绝,只能吩咐打开车门。见一个男装打扮的丽人毫不避讳地登了车,她就强笑着叫了一声三姊。可话音刚落,玉瑶就亲昵地拉住了她的手。

    “你看看你,出嫁这才一年多,竟是把我都忘了,我们可是嫡亲姊妹,你也太见外了,有什么话都该找我说才是”

    仿佛没发现玉奴的勉强,等到马车起行,杨玉瑶先是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自家杂事,包括丈夫的无能懦弱,她的那个儿子,最后方才说起了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