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鏖战半日,今天一鼓作气斩将夺旗,尽管还想打起精神扫荡战场,可敌军主将授首,其余部属大多数四散奔逃的时候,南霁云却已经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了,甚至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好在虎牙等人发现了他的虚弱,虎牙笑着招手叫来了自己的几个心腹,借口要派人去向杜士仪禀报军情,吩咐他们先把南霁云护送回都督府去。

    尽管这次云州守城一战的首功,毫无疑问是给南霁云得去了,可虎牙这等出身寒微奴隶的人并没有多少芥蒂,反而暗自佩服这少年的坚韧。目送着这一行人离开,他便咧了咧嘴笑道:“刚刚那一字凿穿还真是凶悍绝伦,好厉害的枪法”

    然而,回去的路上,面对护送他的狼卫口口声声称赞的好枪法,南霁云却有些迷迷糊糊的。之前他从枪法到马术几乎全都是超水平发挥,可如今回想那会儿都是怎么突击的,他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尤其一枪挑起人砸翻了敌军帅旗,一枪扎死敌军主将,他完全都回忆不起任何细节。而且,从腰背臀腿到手腕肩膀的一阵阵酸痛,更是让这个之前负伤时都连哼都没哼一声的少年轻轻呻吟了起来。

    等到虚弱的他终于捱到了都督府门前,却和正出门的陈宝儿撞了个正着。一别甚至不到一个时辰,可陈宝儿瞧见满身血污被人搀扶下来的南霁云,一时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帮手,听明白众人七嘴八舌解说了南霁云斩将夺旗的大功时,他登时喜形于色,直接架着南霁云的胳膊道:“杜师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南哥,快跟我进去报捷”

    陈宝儿是杜士仪的首徒,南霁云是杜士仪最赏识的近卫,两人自然是长驱直入无人阻拦。等到了议事厅,陈宝儿让人通报了一声,可下一刻,他却只见门帘一动,竟是杜士仪打头第一个迎了出来。他这位素来持重的恩师三两步下了台阶,竟是笑着按住了南霁云的臂膀。

    “果然魏州好男儿,独当一面,斩将夺旗,少年出英豪有道是,敢笑荆轲非好汉,好呼南八是男儿”杜士仪这一高兴,竟是直接搬出了当年那句刻骨铭心的评价。此话一出,他身后众人登时齐齐大讶。

    以杜士仪如今的地位名声,又挟云州大捷之威,此言必然会立时三刻传扬开去尽管荆轲不过一草莽刺客,但既然暴秦之名早已为史书给敲定了,荆轲这义士好汉之名至少是谁也不能不承认的,而如今南霁云不到弱冠便以斩将夺旗得了如此评价,必然会很快名扬天下

    南霁云本已是疲惫无力,面对杜士仪的激赏,他只觉得浑身滚烫,却只是张开嘴勉强说了一句万不敢当之后,紧跟着便瘫软了下来。

    而王忠嗣见陈宝儿手忙脚乱,杜士仪亲自诊脉之后,道是疲惫脱力,让人将其抬下去好生诊治调养,他听得王翰和崔颢二人如同文人写传奇似的一搭一档,将南霁云昨日在城头大发神威斩杀十余人,一夜休养却又锐意加入出城突击的伏兵之后,他不禁对这年纪轻轻却悍勇绝伦的少年刮目相看。

    可他一动招揽之心,见杜士仪满面欣慰,想起正是杜士仪将其简拔为近卫,对其既有知遇之恩,更有托以腹心之德,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主意。

    杜士仪对他亦是推心置腹,大见诚意,他能够从连一丁点根基都没有,到权掌云州军,这次又得了一场大胜,还惦记着挖人墙角就很不厚道了。

    就在众人心情轻松谈天说地之际,眼尖的王翰突然瞥见一个婢女匆匆而来,顿时打趣道:“莫非是咱们的杜长史一心顾着外头忘了夫人,于是夫人派人来请了?”

    杜士仪听得此言,发现匆匆而来的是白姜,他知道王容绝非不顾轻重的人,一愣之下也顾不得王翰调侃,不等人到近前就扬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郎主”白姜很想把话说清楚,但这一路一溜小跑太仓促,她不得不按着胸口喘了一口气,这才喜气洋洋地说,“司马宗主给娘子切脉,说是娘子有喜了”

    有喜了?这是什么意思?

    向来自负敏锐的杜士仪竟是愣了一愣,这才意识到这几个字代表什么,竟是呆若木鸡。他周遭这些既是朋友又是部属的家伙,在片刻的沉寂之后就立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有的道喜,有的讨喜钱,有的嚷嚷着洗三满月该如何大操大办,有的大呼双喜临门……而丧妻的王翰和王泠然这两个称得上单身汉的,则是对视一眼,前者笑着耸了耸肩,后者则是有些神伤。妻子留在长安的王忠嗣见杜士仪匆匆转身拱拱手,告罪离去,禁不住也生出了一丝思乡之情。

    云州虽好,可这样一场胜仗过后,他大概不会再留多久了……而归去长安之后,他真的立时就会有再掌军权的机会?男子汉大丈夫,一旦经历了金戈铁马,品尝了令行禁止的滋味,那便如同毒药一般让人无法自拔。

    而杜士仪自然不会知道,其他人因为他家宅中的这一喜讯,竟是引申出了无穷遐思。他几乎是一路疾步来到了寝堂前,冲进去之后便发现满屋子都是人。除却金仙公主玉真公主和司马承祯以及玉奴,就连固安公主和张耀也已经到了,此外,崔颢那位美艳的妻子也在场,此刻看着王容的眼神中满是艳羡。

    可是,杜士仪几乎毫不迟疑地冲到王容面前,一贯稳定的声线竟是不知不觉有些颤抖:“幼娘,是真的?”

    “怎么,信不过我的脉息不成”司马承祯故作恼火地挑了挑眉,傲然说道,“虽说我比不过孙太冲那般医国圣手,可好歹也是修习医术多年”

    “司马宗主见谅,我是……我是一时欢喜得狠了,生怕白高兴一场”杜士仪赶紧转身对司马承祯一揖,一回头见王容仍是呆呆没做声,他不禁有些担心,伸出手在其眼前晃了又晃,这才紧张地问道,“幼娘,是有哪儿不舒服?

    “你是欢喜得狠了,她是欢喜得傻了”

    玉真公主代替王容说了一句,随即便哑然失笑道:“刚刚她后怕得不成样子云州复置没多久,你忙她也忙,这次又是战事来得突然,她根本没顾得上自己。要不是司马宗主因为阿姊戏言替她把脉,恐怕一时半会还不会发觉,有什么万一她就该后悔死了阿姊那话真是一点没错,你可不能把你这娘子当下属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