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于观真打断他,目光深深的,似饱含欣喜与痛楚,“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可那又如何?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每问一句,我便知离别越近,难免感到恼怒。可是你要一点不问,完全不关心我,我更是不悦。”

    崔嵬一时被问得捉襟见肘,狼狈不堪,眼前这人虽未尝倾吐半句相思之语,未有半句求爱,却比那些倾慕他的女子更为难以抵抗,饶是从不逃避任何事情的他,此刻对上于观真,竟也有了几分想要逃跑的胆怯。

    “如此。”崔嵬自觉嗓音干哑,他竭力想要恢复往昔的平静,“岂非十分痛苦。”

    我正因如此,见惯了父亲与世人凄惨的模样,才想修道成仙。

    崔嵬当然并不是从小时候起就明白许多道理,立刻就是现在这个模样,他也有过非常暴戾不堪的岁月,甚至直至如今,仍有人认为他的性情古怪无比。

    只是这种不解,慢慢变作亲友师长的赞叹感慨,也变作敌人的仇恨与恐惧。

    于观真赞同道:“的确如此,我原也觉得这种感觉实在荒唐得莫名其妙,直到你给了我解答。”

    崔嵬道:“我……给了你解答?”

    “既能令我痛不欲生,自是因我甘之如饴。”于观真轻轻笑起来,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任何沉溺在相思病里绝望的人,反倒比此刻的崔嵬更有生机,更快活,“只是我做不到你那样超脱,想来我做这个大恶人并非是没有道理的,你修心养性,我却不过是为了力量,纵然大家都是修道有成的人,到底也是有天翻地覆的差别。”

    “只是我毕竟不能做到你那样全无挂碍。”于观真抿抿唇,大概是觉得说的有些多了,脸色竟显出几分苍白,“想来你这样的好人,是不会与我计较的……不,你计较,倒还好些。”

    最后那几个字,叫于观真说得含糊不清,此刻崔嵬已明白为何这截然相反的两种情感会出现在他心中,然而实在惶恐,甚至隐隐困惑起来。

    你竟真的这般喜爱我?然而我并未做什么事,并未帮上什么忙,这一路来全赖你自己忍受疼痛,甚至为我解去小石村的难处,哪怕到了苗疆大巫祝此处,我也没能帮上你什么忙?

    你是何时、何地、因何而喜欢我。

    崔嵬凝望着于观真,他知晓此人心狠手辣,知晓此人铁石心肠,然而这一路相处,若说全见是坏处,那定然是假话,见他似乎十分失落的模样,刚要软语说几句好话,又很快警觉起来,甚至恍然大悟:“是了,我又没做什么,他凭什么喜欢我。他最擅长演戏,这等本事我不是早已见识过,倘若我将此话当真,他便可大大嘲笑我一番,无论真情假意,我只当自己没听见,没看见,全然不知晓也就罢了。”

    更何况,我本就不喜欢他,纵然安慰他,不过饮鸩止渴,又有何益处。

    如此想来,崔嵬觉得自寻烦恼的自己简直荒谬极了。

    然而直至最终,崔嵬始终不曾说出什么重话,只是简单结束了这个话题。而于观真也没多要求什么,好在他不知道自己是栽在最引以为傲的演技上,否则大概要无语问苍天。

    他们仿佛心照不宣地将今日的谈话埋葬在彼此心中,于观真只想要表达,而崔嵬只需要聆听,仅此而已。

    九神大典十分隆重,纵然他们待在吊脚楼之中休息,仍能听见远处的声音与呼喊,还有那将黑夜染成白昼,仿佛金乌又再度升起的火焰。三人吃过晚饭后,将吊脚楼门窗紧闭,好让厌琼玉安心熟睡,他们则在外头凑合片刻。

    大典才进行到大半,他们见着无数船只从江水上流淌过,船头船尾缀满了许多鲜花,方觉始兴致勃勃地看了半夜,到底是抵抗不过困意,靠着大树沉沉睡过去。

    于观真也生出几分困意,他坐在楼梯上疲倦不堪,忍不住又与崔嵬说起话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今日与你说这么多话么?也许明日过后,咱们再不相见了,想来我这样的朋友,你未必乐意交,我倘使今日不说,往后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听他如此言语,崔嵬方才回过神来,他们二人结伴同行的日子已无几个时日,九神大典之后,由大巫祝将蛊虫取出,再叫方觉始为他缝合心脉,自此之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

    如此想来,崔嵬心中不由得大生惆怅伤感之情,只是仍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