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的记忆回到了15年前的夏天。

    那年他三十来岁,对于男人来说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他所在的施工队接了一个盖楼的大工程,要干一整年,他带着自己的媳妇孩子一起离开了农村,在工地不远处租了个小屋。他不想过农民工的日子,他想带着媳妇孩儿在大城市里扎下根,这是他的大志向,大抱负

    ——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

    可是大城市的生活哪里有这么容易。

    媳妇在纺织厂上班,三班倒,而他做的是出卖力气的活儿,在酷暑下留着汗,回家看到刚下班的媳妇忙着照顾孩子,他也流过泪。

    到手微薄的工资,要精打细算着花,买不起给孩子的一块糖,买不起给媳妇的一束花,所以他才会鬼迷心窍的,帮着工头隐瞒起了替换材料的事实,拿了那十万块鲜血淋漓的封口费。

    他想起了工头对他拍着胸脯的保证;想起了工友擦汗干活的背影;想起了城市的高楼大厦纸醉金迷;想起了在家为他缝袜子的媳妇;想起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迈着步子,为他带来一整罐绿豆汤的小女儿……

    他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在楼边,被倒下的大楼掩埋,他发了疯得一个土块一个土块的翻找,嘶吼着,呼唤着,他的嗓子哑了,他的双手被碎石刮破,沾满了血液。

    工头听到消息赶了过来,材料供应商听了消息赶了过来……

    他们两个人站在他的旁边,丝毫不顾及他的存在,讨论起对策,要把替换材料的罪安在他身上,要他收的十万块成为证据,要让他进监狱。

    “阿贵,只要你认了这个罪,你放心,你的老婆和孩子我们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这件事情安和平也知道,就是他默许我们这样做的,你难道以为你能找他帮忙?你能逃得掉吗?”

    “你已经收了钱,那就是证物,你认下罪,留着兄弟在外面,也可以帮帮你。”

    “不会很久,我们一定会把你捞出来的。”

    他气的发抖,和工头打了一架,带了一身伤回了家。

    他不敢说出真相,一个谎言编织成另一个谎言,带着媳妇离开了这个城市。

    可是媳妇却并不好。

    女儿的死让她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她常常出现幻觉,看见女儿冲着她笑,听着叫她妈妈。

    她的失眠严重,只能依靠安眠药取得片刻的休息。

    她心中怀着恨,恨安和平、恨包工头、恨城市里所有的高楼、也恨他。

    他们回到了农村,足不出户,拒绝任何外部的消息,只是两个人过简单的日子。

    直到科技发展,家电下乡,他们村也人人安了电视,人人拥有手机……他们又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了安和平的脸,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又一次冲塌了理智,妻子再次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