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东门二十里外的大道上,一列骡马车队正在烈日下缓缓向更远处的丰山行进。领头一人身着棕黄色衣装打扮垂头丧气地骑在一匹五花马上,一双蹬着黑色便靴的脚随意地挂在马镫里随着马匹走动无力地摆动着,昏昏欲睡。他腰中一条宽宽的铁扣玄麻腰带表明了他和这个车队的身份,这是丰山麒麟阁遣到宛城采纳粮米日用的杂役车队,而起头这位应该是外门杂役弟子中的一个小头目。他胯下的马匹虽看起来也算得上膘肥体壮但毕竟是个俗物,耐力欠佳。这马儿在烈日下也是走的口焦舌燥,加上背上还驼了这么个人行了这么远的路,但一路上既没有水喝居然也没能啃到一点青翠多汁的野草非解渴,故而马儿也似不愿出大力气的样子,拖拖拉拉地挪着四蹄应付着身上之人。

    忽然马儿没来由地立地站住了,马背上的人猛地前后一晃身子,这才抬起昏昏欲睡的眼睛,本来心头一时火大就要冲马儿发火,但是定眼一看却发现一个白衣内门高级弟子不知何时飘然以来到了自己眼前。

    这麒麟阁自立阁以来就有严格的规矩。门下弟子分为初、中、高三个级别,每个级别又列一、二、三等位,各级之中均以一等为尊。

    从前麒麟阁每十年一次,现在改为每年一次的大选,要选的就是高级弟子,这些选拔出来的弟子通常天资绝佳,一入得阁来便由专门的师父带着在高等级中的第三等位进行修炼,待得晋升为二等位以上就有了资格被阁内各大长老亲选纳入内门学习和修行麒麟阁的上妙咒诀和参悟修仙法门,走上求仙之途。

    这些弟子在麒麟阁是修行最快,等级最高,法力最强,自然地位也是最尊崇。他们全都身着白衣,纤尘不染、飘飘若仙。按照掌门的话说,那是“麒麟阁的未来与骄傲”,当然也自然而然地是其他等级的众弟子们倾羡的目标。

    现在,突然一个内门高级弟子出现在眼前,五花马上杂役弟子的惊奇可想而知。来者正是内务长老祁青格的二徒邱子平,原来采购粮米杂物的马队按理两天前就应该回到丰山了,但是拖延了两日却仍没见到踪迹,也没收到任何讯息,所以祁青格才遣了二徒前去宛城查探。谁知邱子平御剑行无多远就看到了下方缓缓前行的马队,这才降身下到地面拦住了他们问个究竟。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之所以耽搁了时日那是因为今年大旱光景太差,宛城里的齐家粮米铺子根本无法按照从前每年的惯例替麒麟阁采收好今年的粮米。所以众位杂役弟子只能自行在宛城中一家一家粮铺扫货。

    大灾之年粮食价钱飞涨,加上弟子们也不能仗着自己是仙门就把城里的粮米尽数收走,所以虽然收粮都已经耽搁了两日了,但是现下马队驮着的粮食却还不到应有的一半。

    邱子平伸头向后瞅了瞅,果见骡马队每匹骡马都没有满载,四下里看看烈阳下焦灼的土地,叹了口气也是没法。只说:“那好,诸位师弟你们也加快一点脚程,莫让祁长老久候。我先回师门报信去。”说罢,右手捏住剑诀,他本身跟随祁长老修行的风系仙法,现下也是以麒麟阁独有的五灵御剑术中的御风之术腾空御剑而去。

    那个领头的杂役弟子强打起精神,冲着身后一声招呼,骡马队以比刚才快了许多的速度向丰山而去。

    队尾是一架板车,车上捆着大大小小装满药材和杂货的木箱、柳筐。赶车的把式也是位穿着棕黄色布衣的人,他年纪看起来可比排头那个大了不少,头发胡须都花白了。在他腰间系着的就是一条黄麻紫铜扣腰带,看来他和排头那位并不完全是一类弟子。板车上两个带盖子挨挤在一起的柳筐中的一个里面传出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声音,“三哥,刚才那个会飞的人是神仙吗?”另一个柳筐里一个男孩子声音轻声回答:“我不知道,那可能就是丰山麒麟阁的仙人。”接着这个男孩子声音又说,“妙儿乖别说话!千万别让人发现咱们。也许很快咱们就能到丰山了。”

    没错,这就是昨夜从百草村偷跑出来躲进了药筐的蒙木和妙儿。当时他俩从百草村逃跑,一路上没吃没喝却也不敢停歇,毕竟妙儿太小,凭着她的脚程不奋力逃跑怕是早晚得被人追上抓回去。但是后来先是妙儿实在跑不动了,蒙木背着她又跑了一阵子,这下子两个人可都又累又饿彻底没了力气,他俩这才暂时在路边一个很粗壮老树下暂时歇脚。

    这时候正遇到从宛城出来向北方行进的这个骡马队经过老树旁边,看到队尾的板车,蒙木一下子就有了好主意。等车队刚刚通过,他就带着妙儿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先抱起妙儿放上板车,自己也偷偷爬了上去。

    蒙木从小跟爹爹种药、采药、炮制药材,他用鼻子一闻就知道车上那两个快有他胸口高矮的柳筐里装的都是宛城特产的固本萸皇、烈阳丹参、龙筋杜仲和息风冬麻。蒙木琢磨这大灾之年,宛城百姓粮食都尚吃不饱,没想到这行骡马队伍竟然还能采购到这么名贵的药材。

    不过他自然不知道,实际上这柳筐里装着的药材可比骡马队原本实际需要采购的数量还差得远呢。

    透过柳筐的缝隙蒙木看到这两个筐原来都没有装满,他灵机一动,悄悄打开了一个盖子,先把妙儿放进了其中一个筐里,作出噤声的动作,轻手轻脚地又盖好了盖子。旁边还有一个完全空着的无盖柳筐,他瞅了瞅前面赶车的老把式,似乎他一点也没察觉车上上了人,于是他抬腿一迈,自己也蹲进了空筐中,顺手拿起另外那个装着药材柳筐的盖子盖在了自己头顶。

    队伍继续前进,赶车的老把式似乎一直就没发现他俩。也真是幸运,蒙木和妙儿刚找到了这么好的藏身之地不久,后面几个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黑衣的安平庄庄丁就已经追到了此处。两个孩子透过柳筐的缝隙听得清楚也看得真切,一个黑衣大个子挥鞭往前一指,冲着其他人喊道:“快追!两个小东西顶多也就跑到这附近!”说完这话,黑衣大个子似乎主意到眼前这列骡马队。他勒住自己的马缰绳,放缓马步,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打量起骡马队来。

    原来这几个骑人马果然就是来追赶自己和妙儿的!蒙木的心吓得砰砰乱跳,一边儿暗自庆幸自己早就带着妙儿藏起来了,不然这次要是被抓回去,妙儿就必死无疑。一边儿又担心起来,因为那个黑衣大个子看起来十分精明的样子,万一他发现了自己的藏身地,这可就糟糕了!

    这几个庄丁也看出是麒麟阁的骡马队,他们也不敢造次,只是跟着黑衣大个子随着骡马队缓步同行了一阵儿。大个子的目光渐渐聚焦在了队尾的板车上。他催马上前。

    “喂,老头!你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从这路上跑过没有?”

    赶车的老把式似乎耳聋完全没有听见似的,不作回答,只是目不斜视地继续赶车。

    大个子又问了几句,黄衣老把式却还是不搭理他们。这下子这家伙可生气了,他举起手中长长的马鞭,一扬手就抽向车上的柳筐,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好你个老东西,你不答话是吧!好,你看我自己去找!”

    装着半筐药材盖子却被蒙木拿走的那个柳筐已经中了一鞭子,筐子上缘兀然好几根柳条劈柴般地被劈裂。这大个子再次高高地举起鞭子。蒙木差一点就从筐里跳出来了。因为反正也要被找到,还不如自己先出来跑掉引开这些人的注意力,说不定还能换来妙儿的一线逃跑的机会。然而,蒙木还没窜起,黑衣大个子那高高举起的手却不知怎的突然停在半空中僵住了似的不再向着柳筐砸下鞭子了!蒙木可看的清楚,这人竟然整条手臂连带他刚挥出的鞭子在一瞬之间竟然都结冰冻在了半空。

    这大个子哪能料到会遇到这种事情,他又怒又惊,口出秽言不断咒骂,其余几骑这下子也顾不上追骡马队了,他们赶忙上前就去解救黑大个去了。妙儿在柳筐中也看到那大个子的手臂被冻成了冰,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蒙木赶紧小声制止了她,然后立刻稍微顶开盖子瞅了瞅赶车的老者。蒙木长出了一口气,还好,看来这老者也许真是耳背,他似乎也没听到妙儿的笑声,蒙木这才放下了心。不过又立刻困惑起来,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真是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