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丝绸店老板和伙计的话,天野八郎以及寺泽新太郎没有什么触动,但是忠右卫门却十分清楚,他们说的绝对是实情。

    此时日本人口大约在三千万左右,时而多一些,时而少一些,农业生产所能供养的极限人口就这么多。隔壁带清经历了人口爆炸性的增长之后,大约已经有四亿人口,或多或少,差不离。

    以带清全国流通的白银约为五亿两到七亿两来计算(实际不止,因为中国人有极为牢固的储蓄习惯),整个社会发展水平肯定不如隔壁带清的日本,现在全国流通的货币总数大概也就是带清的十二分之一。折算下来大概就是三千万到五千万(日本)两黄金。

    而岛津家此番铸造了价值超过三百二十万两黄金的假银子,抵得上整个社会流通数量的十分之一的,这对小小的日本经济的伤害,几乎是毁灭性的。

    难怪就算是在将来所谓的“萨长史观”历史书中,对于调所广乡的评价也是功过参半。调所广乡在倒幕运动中立下的功,和因为他而遭到严重破坏的西国工商业,以及间接导致的经济凋敝,农村破产相比,还真不好说哪个更大。

    甚至可以说,西国那些支持倒幕运动的下层武士、豪商、富农,他们的直接加害人就是调所广乡。而他们反对的幕府,实际上一直在设法维护被调所广乡破坏的这一切。

    当然啦,幕府这部正在冲向深渊的车,一直没有选中一个会踩刹车的司机。反倒是接二连三的选上来冲油门的宝货,反过来又在调所广乡的“恶行”上面烧火添柴,助推了好一把。

    幕末真是一个看不明白的时代……

    互相冲,你冲我,我冲你,冲到最后便宜了一个什么玩意儿!

    套完话,忠右卫门也不能白来,人家当咱是乡下土包子,咱不能真做土包子啊。还别说,如果不和对岸清国的丝绸比,就日本国产的丝绢而言,就是京都生产的最好。所以买几件时兴料子,就算过后寄回江户送人,也很不错的。

    咱自己那可是大大的“清官”,不能穿这么花里胡哨的新色织绢,所以还是算了。到让店里极力推荐,希望忠右卫门自己也买一段绢的伙计十分失望。

    保不齐就让人家以为忠右卫门是个乡下的穷鬼,在给自己家里的亲眷买完以后就囊中羞涩了,枉费了他那么多口水,实在是不值当。连后面那句你在我这量了身长,两天之内保准新衣送到府上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但好赖忠右卫门买了几段,大小也算是个顾客,表面上的热情人家装的还挺好。还派了一个伙计给忠右卫门提灯照路,说是天要黑了,怕忠右卫门不认识地方,只要说个地名,伙计能帮你直接送到地方。

    服务到还算是蛮贴心的,有人带路也挺不错,正好容忠右卫门再套套话。顺便了解一番京都的其他情形,好去了萨摩有发言权。

    提灯的伙计是个小伙计,在丝绸店的等级显然很低。身份还处于“火者”的级别,年纪也不大,十四五岁甚至更小一些,但是很健谈。在商店这种需要开门迎客的地方,没有一张好嘴,也根本谈不成生意。

    生意场上事情,小伙子还在模仿学习之中,但是生活里的柴米油盐,这小伙计却早就饱尝过艰辛了。对于在店里谈及的假银子一事,小伙子感触到没有太深刻,他是穷人出身,一辈子只和铜钱打过交道,金子银子的样儿虽然见过,却根本没有使用过。

    不过他却很清楚,因为假银子充斥市场,市面上许多小商家无力辨别,即使大商家,也因为银子是称重使用,真假参半,无法快速分明。最惨的是那些进城出售自家土丝土绢的老百姓,只要收到一次假银子,其结果必然是年贡交不上。

    要么逃亡进山,去做盗贼。要么就流亡进城,成为城市浮浪小民,过朝不保夕的生活,卖苦力活命。哪一天卖不动了,就是死期。最惨的情况就是被地主或者农村高利贷商人抓起来,妻女发卖进入某些场所,本身则投为奴婢。

    小伙计家里就因为物价暴涨飞起,市面凋敝,商户闭门,收入减少,而为生计发愁。只能把他直接送到店里去做伙计,没有任何工钱,但至少做工期间能够管饭。这就比什么都强了,有饭吃还不好嘛。

    至于为什么江户没有京都或者西国这么严重的情况,原因到是很简单,一来是人口更多,市场更大,整个市场流通的货币也多。其次就是除了造假银子的萨摩藩之外,其他二百多个大名,每年都是带着真金白银来江户消费的,每年都是几百万上千万真金白银消耗在江户,萨摩流入到江户的那点假银子激不起太大的水花。

    况且萨摩在大阪还能设置几个御用商人,还能想办法往西国使那些假银子。可在江户,几乎所有的豪商都是幕府的白手套,江户乃是将军家的自留地,将军所需要的现金,都需要从江户市面上调集,怎么可能容许其他大名插手。

    在小伙计惊讶的眼神中进入明石藩邸,忠右卫门还是没有想到一个妥当的解决办法。萨摩制造的假银子数量实在是太过于庞大,影响到了整个西国的正常经济秩序,害死的人何止十万二十万。

    就是一个惊天大雷,就算没有岛津齐彬去捅,迟早也会被其他人捅出来。一旦捅出来,而且事件被公布的话,岛津家基本上就会变成整个西国的公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