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用苍老、嘶哑、尖细的嗓音,唱得字字清晰、格外悠长,听起来苍凉悲怆却毫无悒郁压抑之感,而是充满了挣脱和解放的渴求。

    听着听着,斯琴只觉心中阴翳缓缓散去,眼前飘起一片蓝天。

    奶奶唱完后,静静地注视了一会斯琴,说:“闺女莫忧伤,苦尽而甘来。你和你的情哥哥永远在一搭——”

    斯琴笑了,“奶奶,我心里亮堂多啦。”

    “这才像我的斯琴呀。”

    接下来,吃饭,吃过后便睡了。

    次日起来,干妈找出梦璐的一身新衣裳叫斯琴换上。那丫头虽比斯琴小两岁,但她的衣裳却正合斯琴穿。然后,奶奶亲手打来一盆清水,掺了一些暖壶里的热水,把斯琴梳洗整齐,又给她搽了一些抹脸油。

    刹时,斯琴犹如雨后桃花,带泪海棠。奶奶一曲兰花花,就像甘露一样荡尽了她心里的灰尘,天真无邪的少女心性又回到她身上。

    奶奶怜惜地望着斯琴,对建桥妈妈说:“英梅,快给文学打电话去,叫他赶紧领上建桥回来。”

    干妈拾掇了一下身面,急忙到村里打电话去了。奶奶打了两个荷包蛋,和斯琴一起吃了早点。

    放下碗后,奶奶说:“闺女呀,你给奶奶好好说说吧。”

    “嗯——奶奶。我从哪里说起呀?”

    “就从你上次走后说起——”

    “奶奶,我的小哥眼睛得了病,县城省城看了两次,又复发了。我们家穷,一年到头就落下一千块钱。三哥怕又给小哥看病,就剁掉了手指头,威逼爹给他出彩礼。可队里又叫一家出一千块钱打机井,谁不出钱就不给浇水。爹为难的很。为给小哥看病,我就答应给三哥换亲,又到孙巧儿家要了一千块钱彩礼。这样一来,小哥看病的钱有了,三哥的老婆有了,打机井的钱也有了。皆大欢喜,奶奶您说是不是——”

    奶奶没有说话,两串老泪潸然而下。

    “纵然心有不甘,我也高兴的很。奶奶,我可是真高兴啊。只要能把我小哥的眼睛瞧好,我的小嫂也就不跑了,我们家就完整了。可是奶奶,我心里还是难过的很,空虚,孤单,害怕,把我折磨的痛不欲生……我,我,只要看上一眼建桥哥哥,我就觉得啥都能受着啦。可是我那个狠心的爹爹,趁我不在家,就做下了猪狗事情,把我的一副心肠全给揪断了。他害了我我不恨他,可他害了我的小哥,我的小哥活不下去了——呜呜呜——”

    奶奶猛地把斯琴揽到怀里,边哭边说:“我的乖孙女呀,老天爷他枉费了你一副热心肠。你那个爹爹,也不配你这样的好女儿。闺女,你做的对,比奶奶强,比奶奶强——”奶奶忽然沉默了,混沌的老眼里闪烁着迷离,痴痴地望着窗外深邃的碧空,仿佛在搜寻着逝去的时光。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收回目光,“孙女呀,奶奶给你讲个故事,你可想听吗?”

    斯琴依偎在奶奶身旁,出神地瞅着她的眼睛。

    “很早以前,青湖边上有一个封家,一个邵家,封家住在湖南,邵家住在湖北,两家都是家产万贯富甲一方。那时候,青湖方圆百里,一望无际,和柳湖遥遥相望。邵家人丁兴旺,封家却只有一个独女。那邵家少爷年方十六,长的魁拔英武,性情豪放,视金钱如粪土,因少时随爷爷走驼帮,胆识过人。有一年,他忽然迷上了《石头记》,先是在甘、凉城的风月场里厮混,后来索性从春楼赎了十二个婊子,个个貌如天仙,才艺出众。这个少爷又寻死觅活的问他爷爷讨弄巨资,在青湖上大兴土木,建造十二廊桥,曲曲折折,走一圈都要半晌功夫。他把那十二个丫头各各安顿在一个水榭里,每天有专人送吃送喝,他则穿梭其间,乐此不疲,一天不知要走多少路。可他却有一样好处,他虽跟那十二个女子风花雪月,却绝不沾身,更不说肌肤之亲。如此这般,大约过了一年,直到遇见封家小姐。”

    奶奶停了一阵,接着说:“那封家小姐上无兄姐,下无弟妹,从小孤孤单单。那年夏天,邵家少爷在青湖里种下的百亩荷花一齐开放,传得尽人皆知,慕名观赏的人车水马龙。那是一个清晨,封家小姐带着两个丫鬟,也来到湖畔。一丝风也没有,湖面平滑如镜,翠绿的荷叶上,滴滴露珠晶莹剔透,就像天上的颗颗星辰。盛开的荷花亭亭玉立,就像一个个静思的仙子。封家小姐生怕惊扰她们,便御风而行飘到荷花跟前,挽起衣袖,伸手把一株荷花拉到脸前,噘起樱桃小口闻那花香。唉——”奶奶长叹一声,“谁知正好叫那邵家少爷看见。他就划着一只小船,无声地划过来,划过来……小姐叫花香迷住了,一点儿都没有察觉。突然,少爷一把将小姐抱上了船,飞快地划进了湖里,把小姐抱到了水榭里。他把小姐放进一个椅子,跪在地上胡言乱语,说什么你是水做的,我是土做的,土做的有了水才是泥做的。说完,就把小姐按到地上。斯琴呀,你也不小了,听了也无妨。封家小姐那时也是十六岁,情窦已开。接下来的事情,都是老天给教下的——第二日,邵家少爷就把那十二个丫头叫在一齐,大骂她们污泥浊水,统统赶出了青湖……斯琴呀,你可听人唱过老天爷留下个人爱人吗?”奶奶自言自语问了一声,接着便唱起来:

    六月的日头腊月的风

    老天爷留下个人爱人

    三月的桃花满山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