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复使回到净室闭目打坐。想一遍徐青棠说我是白塘村人时的样子,再想想抓她来的初衷,然后再想想端王、总督的虎视、孟贺岭的要人、贼人的有恃无恐,他决定清溪河丰年祭祀开始的时候,自己这边就放她回去。

    骨骼清奇之人虽少,耐心去寻的话也是能寻来的。官府的脸面,偶尔任性扫一扫可以。但要是将官府脸面踩到地上、和官府撕破脸对着来,即便丰年祭能保住自己保住道观,可官府给你处处掣肘,以后再行那敛财事怕是就非常困难了。人在屋檐下,且低头吧。

    想定,宁城复使睁眼,把守在门外的大弟子叫进来,吩咐说等为师我去了清溪河,你作为大师兄,指派两个得力的送那徐青棠去县衙交给孟贺岭孟千户。如果孟千户不在,那就在县衙等到孟千户回来为止。语毕,他欲闭眼。不想大弟子问那剩下的两个人怎么办?宁城复使立刻在肚里翻个白眼,冷冷回一句这还用问。

    无条件放走徐青棠,这是形势所逼不得已为之。但剩下的两个,一个是途径此地无根无基的脑子不清楚女客,一个是乡村里上翻八代都是穷丁的秀才老娘。这样死了都翻不出丁点浪花的两个人,他让人辛苦抓了来再一两银不收放回去。传出去,他宁城复使的脸面何在!

    更别提先前主祭、别县的复使都说了要他韬光养晦,别抓人别折腾。他不听劝在先,独断专行在后。已然是骑虎难下之姿,想保住自己在丰年祭的脸面,想将这宁城复使继续坐稳,那就得把这虎打死,才能稍微补救道观被砸的丢人。“一人一百两银,少一文钱也别想把人领出宁城道观!”宁城复使闭着眼,狠厉说。大弟子应是退出。

    高秀才怀揣着一百两银来到宁城的丰年祭道观门前,发现白塘村徐大老爷从马车下来也要进这道观。难道说徐家小姑娘一回家就说了自己老母被丰年祭抓的事?昨夜在自家他都说要断了和徐家的提亲,徐家小姑娘绝对都听了去,她能不给徐大老爷说?

    可没想到徐大老爷非但不远着自家,知道老母被丰年祭抓了还能亲自来。徐家虽不会教女,但是徐大老爷是真的仁义啊。再看人家袖里鼓鼓囊囊,想也知道是带着银子来的。古道热肠,徐大老爷当之无愧!高秀才热泪盈眶,紧走两步迎上徐大老爷,他很是感性说:“大老爷高义,晚辈实是敬佩。”

    徐大老爷看看这个曾来自家提亲的高秀才,瞟瞟他微鼓的胸前衣襟,也很是感动。隔房大侄女述说她的马车被‘借’、青棠被抓的时候,有提到路上遇一白净秀才。听形容衣裳的描述应是这高秀才无疑。

    高家那般清贫,老太太还需用药,看到自己小姑娘被抓了,还能挤出银钱来助!这等无私情义,也就读圣贤书的人家才能有。大姑娘嫁给他,绝对错不了!大手一抓高秀才,徐大老爷欣慰说:“你能来,我徐家就已知足。放心,你高家的事就是我徐家的事,以后碰上事了尽管来白塘村找我。”

    高秀才疑惑了下,老母亲被抓了他不来谁来?再说儿子孝顺母亲不是天经地义吗。单单来一下徐大老爷就能知足,显见对‘孝’之一字认识不足践行不够。上梁不正下梁歪,也怪不得会养出和人私奔的女儿了。高秀才用力抽回胳膊,淡淡说:“在此我先谢过大老爷关心。只是我高家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不劳您费心。晚辈先行告辞。”

    这怎么突然变脸了?徐大老爷瞅瞅空荡荡手掌,再看看淡着脸的高秀才,再看着高秀才往道观走,良久方才回神。现在的他是个大老粗,可人家是年轻秀才,人家讲究文质彬彬清冷自持,人家还在想着帮他带回青棠呢!他不可以把人家往坏了想,不行,得赶紧跟上。

    拿钱赎人该是个什么套路,高秀才不知道。越往道观里走他的心越虚,他开始想老母是不是一直饿着肚子;他这么晚才凑够银子来,老母是不是已经被丰年祭的人折磨了好几遍;老母是不是已不在人世……

    走在旁边的徐大老爷看着高秀才脸色愈来愈差,心想这秀才心地真是纯善,不过是未来妻妹被抓,他却能感同身受的像他老母被抓似的。只是,这高秀才担心太过了吧,这会不会显得自己这个正牌爹不够疼爱闺女?

    让青棠看见这对比,别说感念老爹大出血撒银子了,万一她死心眼的记恨老爹办事磨蹭让她受苦,这不就麻烦了。不行,正牌爹要让冒牌爹放松,最好是能让冒牌爹笑起来。

    于是,徐大老爷开始滔滔不绝讲这拿钱赎人是多么轻松多么简单的事:“……别信他们说的有的没的,像那些个你先给了银子我再放人,那就是鬼话!钱交到他们手里,他们立刻说这点钱哪够,您回去再拿钱过来领人吧…………你只要有银子,怕什么。尽管让他们把人送过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领人!”

    徐大老爷这些话很实用,若是用在现下的丰年祭呢?高秀才很好学地轻声插话:“要是他们不肯随咱们意,要咱们去那关押地一手交钱一手领人呢?要是把咱们扣下,逼家里其他人再送钱呢?”高家是没人了,但难保丰年祭不会挟缠到舅家去啊。

    这个么,不是没有可能。徐大老爷拈拈颌下短须,由夸夸其谈转为考虑现实。想想自进城听到百姓们兴奋述说的‘端王殿下来了,总督也在’,再想想和总督有些交情已去告官的大侄女。环看过那间间道舍,他深沉说:“这又不是土匪窝,再是猖狂也有个限度。”

    徐大老爷这话,真是给高秀才吃了定心丸,他挺拔了身体。

    宁城复使的大弟子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少两位男子。抓崔氏、高老婆婆是他领人去的,是以他认识高秀才。但高秀才旁边站的富态大老爷,他不认识。而徐大老爷想压一压丰年祭,不肯先自我介绍,高秀才又一心见老母,没想到他应该把徐大老爷给那大弟子介绍一下。于是大弟子将高秀才、徐大老爷认成一伙的,客气说:“小道士已去领老太太,请二位这边捐献。”

    怎么说呢,孟贺岭孟千户着官服来道观要人,师傅又说把徐青棠送去官府,那绝对是白塘村徐家把徐青棠被抓之事告到了官府。都告去官府了,自不会还拿银子来赎人。

    至于女客崔氏,他们丰年祭连她家人都找不到,都指着高秀才顺便交银子了,用屁股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家人来拿银子赎人的。这俩男人为谁来的还用问吗?大弟子觉得自己分析的很对。

    这不对啊。高秀才迈步上前,斩钉截铁说:“我要看见人才给银子!”

    这不对啊。徐大老爷惊诧,他的女儿明明是个及笄不久的小姑娘,哪里是什么老太太啊!对,看见人再给银子。他倒要看看丰年祭是不是成精了,抓进来时小姑娘,领走就是老太太,这也太惊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