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霜坐在风府书房风城胥常坐的那个座位上,双手十指交扣,盯着面前的一叠画册。

    年终岁末,京兆尹那边已经没有新的工作要做,冉霜得以整日泡在风府,研究眼前这些背面右下角画着相同鬼纹的画册。京城上下满是过年的气氛,有钱的家里挑上大红的灯笼,没钱的家里也至少要扯跟新的红头绳,也算是新年新气象,给家里添些崭新的物件。风府自然也不例外,风管家和风丙二人特意在家中挂了不少雕着奇珍异兽的琉璃灯,里面坐着一截蜡烛,逐个摆在院子里汉白玉石灯旁,摇曳出瑰丽的光芒。

    她却没有什么心思欣赏。

    有了参照物后,刑部探子的搜查进度便快了许多,市面上所有的画册都被乔装打扮过后的探子买了一遍,又将所有画着鬼纹的聚在一处,也就是现在堆在书桌上的这些。冉霜花了少许时间,将所有画册通读一遍,却没能找到更多线索。

    无非是一些耳熟能详的精怪故事,如果冉霜没经手过奶娘案和青楼案,她可能完全不会注意到那两本画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所以就算她将剩下的几本画册翻烂,也很难提前预知画册上的哪个部分可能成为下一次案发时的关键线索。她这几天没做别的,专心致志将画册中所有她认为可能成为下一次案件证物的图样誊画到宣纸中,堆在风城胥摆放整齐的书桌上。

    自打二人从雪湖村回来又过了不少日子,京城这几日也不算太平,城南有一起斗殴的案子,一名妇人被壮汉当街砍死,她赶到的时候凶手正提着刀在雪地上站着,见到她们这群身穿官服的人出现,忙扔了柴刀,双手举过头顶,将行凶内容一五一十地供述出来,九尺身高的壮汉抱头痛哭,只说是一时冲动,砍了几刀消气之后就后悔了,所以一直等在原地等官兵到场,希望能争取个投案自首,只求不要牵连到自家妻小。

    她就地查验过尸体,尸语和壮汉供述的内容完全一致,看在壮汉从实招来的份上,最后衙门的判决是壮汉以命抵命,不涉及妻儿,只待明年开年斩首,也算是给了壮汉一个痛快。

    简简单单单的案子没有任何值得斟酌的地方,更不涉及画册上的内容,虽说某一册有个‘蜘蛛精化美人,吸过路人阳气后将路人五马分尸’的故事,但画面场景与她看到的凶案现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京兆尹手下的仵作有一半都已经早早回老家过年了,包括那位虽说她不是很喜欢、却跟她最为熟悉的周长荣,以至于在当街砍人案结束之后,主动请缨前往现场的冉霜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帮她写报告,这个‘任何人’当然也包括风城胥,那人宁可等她写完替她誊写一遍,也要让冉霜自己先写在宣纸上,她被迫日日挑灯写到深夜,直到今天早上才终于写完,现在那份记录正压在风城胥书桌的另一边,也不知道她的那位尚书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抽出时间。

    下雪了,京城不似雪中湖,有那上有星辰下有雪的奇景,而是昏昏沉沉,黑云压在头顶,一眼望不到边。冉霜正觉手中发冷,肚腹上逐渐失温的暖手炉却被人抽走。

    “天气寒冷,姑娘家家的受不了凉,要多注意保暖。”

    盲眼嬷嬷将填好碳的暖手炉重新塞进她怀中,沉甸甸的散发着暖洋洋的热度,将她的思绪拉回到书房中。冉霜终于回神,握住盲眼嬷嬷还没来得及抽回的操劳半生的手,也按在暖手炉上一同取暖。

    “你这孩子。”盲眼嬷嬷笑了笑,“这是为你自己准备的,嬷嬷不冷。”

    “冷。”冉霜摇头,“外面又下雪了。”

    盲眼嬷嬷叹了口气,微微偏头,用耳朵去听门外雪落的声音。

    今日是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天,天子为了犒劳这些又为庆国做出一年贡献的官员宴请群臣,凡是官衔在五品以上,俱被召到宫中陪天子吃宴,风城胥也不例外,今日刚过午时便匆匆驾车离去,直到现在也并未归来。风府从风如崖在时起便不讲究团圆宴,更不守岁,只是后厨会将食谱替换为饺子,一大锅煮出来,喂饱风府全府上下的人。按照过去的惯例,这些个一品官员总是要在皇宫里住上一晚,第二日早上归家,不过今日风城胥却特意传讯回来,说不会在皇宫过夜。

    “真的啊?”冉霜一骨碌爬起身,问盲眼嬷嬷,“他几点回来?我也跟你们一起去门口候着吧。”

    外头的风雪大得惊人,冉霜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披风,头上戴着兜帽,怀中抱着暖手炉,在嬷嬷打的伞下左右原地小跳。京城街巷万籁俱寂,忙碌了一整年的百姓们早已各自归家团圆,冉霜闭着眼睛吸了吸鼻子,认真倾听巷子里的车轮声。

    风管家对风城胥的行为活动了如指掌,完全没让大家在雪中等太久,远处很快传来风府特有的马车声音,冉霜闭着眼睛也能听出那规律的马蹄声响——她曾数次伴随着这匹白马的马蹄声入眠。

    “是老爷回来了。”风管家笑着说道,又将手中的琉璃灯挑亮了些,一手撑着伞,腋下夹着另一个,示意身边小厮将本已经打扫出一条路的门口再扫一遍。冉霜盯着那盏琉璃灯,耳听着马车原来越近,明明将风城胥送出门的是风丙,现在跳下车的却是风七的脚步声,二人在门口花费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风七的少年身体出现在风府侧门,黑衣少年满脸写着不开心,肩膀上架着满是醉意的风城胥。

    男人尚未醉得不省人事,只是一向清冷的脸上染了少许薄红,冉霜见状忙把手中暖手炉塞进盲眼嬷嬷手中,从管家手里接过伞,撑开,跑到风城胥身边。

    男人听到她跑过来的声音后便抬起头笑了,借着风七的力勉强支起身子,星眸里满是醉意,只剩半分清醒。

    “冉霜。”男人酒后的声音略带沙哑,唤她的名字,低沉磁性的声音像落在耳边的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