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这问题太宽泛,所以反而不太好回答,唐松闻言笑了笑后也就没多说什么。等了一会儿,许是见他没说话,旁边坐着的宋璟温文尔雅的开了口,“自前唐立国以来,天下承平已近百年,百年间官场里有多少积弊,姚兄知之甚清。唐都事此举想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若是尽依着官场规矩,能入他这份名录的多半就是那些资历虽深却毫无建树,把官做得四平八稳的庸官”

    姚崇闻言摇头笑笑,宋璟转过头来盯着唐松。“唐都事,某只有一问,你是据什么想法来选才的?”

    唐松迎住宋璟的眼神淡淡笑答道:“唯才是举,一切凭政绩说话”

    “好”宋璟抚掌而笑,“都事此言深得我心”

    这时陆元方插了一句话,“若然如此,广平以为唐松此次所行,堪为国朝新的考功之法否?”

    刚才还说深得我心的宋璟闻问。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不能”

    陆元方看向姚崇,姚崇亦是摇头。

    “噢?这是为何?”

    随着姚崇、宋璟的解释,唐松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实在是对。一则是他的工作虽然做的细。但正因为太细所以难以用于整个天下官员的考功,那工作量实在太大了。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细而无法,简单的来说就是唐松没有把他那些细致的统计及计算标准弄出一个合适的模板来,也即不成体系。

    这样的话。做小规模工作,如果人手够的话是没有问题的。但若想推广就难了,任何一件系统工程,都少不了需要一套标准化的操作准则。

    其二。唐松所做的工作太实,唯才是举固然不错。但如果要建立一个对天下所有官员的评价体系。那完全忽略掉“德”也是万万不成的,如同后世一样。一件系统工程正因为其大,适用的范围广,影响力亦大,这就要求它不仅需要求实,同样也少不了务虚的工作,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这是政治所必须的,少不得也省不得。

    除此之外,尚有其他一些弊端,姚崇与宋璟不愧是陆元方亲自看中的后起之秀,亦不愧“对吏治多有所思”的考语。他们站在整个朝堂吏治的高度侃侃而言,尽数指出了唐松这个考功方法若想大行天下的不足。

    说完之后,姚崇向唐松笑了笑,示意他们这是对事不对人。宋璟则向唐松拱了拱手,温言道:“唐都事无需多想,这原也怪不得你。做一两百人的考功和做十数万人的考功,其间差距不啻于天渊之别,这也不是一个人能做好的事情。此番你能拿出这样一份名录已足以自傲了”

    “这次唐松干的不错,要怪只怪老夫没有把话跟他说清楚”陆元方见三人相处的融洽,甚是欢悦,不过片刻之后,他就抛出了一个重磅任务。

    “国朝乃承续前朝,百年下来诚如广平所言,官场积弊渐深,四善二十七法的考功条令也渐渐流于虚泛,仆每思及于此,都深以为忧。趁此契机,今日找你三人过来,就是要以你三人为主,以唐松之法为骨干,优者用之,弊者去之,不足者补之,为我国朝撰订一部新的考功之法,务使其更为实用,更为好用,以此使朝廷任官时能有据可依,选优汰劣,庶几,缓缓刷新吏治方有可望之期”

    说到这里,陆元方离了那张大的离谱的书几,负手于后在公事房踱步不休,“治民之要首在选官,选官之要首在用人得当,国朝官吏十数万,不论仆还是吏部都断难对这十数万官员知之甚清,惟其如此,考功这个官员升迁调转的依据就显得益发重要,只要考功能守住,天下间的吏治纵有不谐当也不至于崩坏,反之便是虎狼当道,生民荼毒,后果不堪设想啊”

    陆元方思虑太深,触动了情肠,“是故,元之,广平,唐松,你三人这回要做的事情实是益苍生,利社稷的大事。仆油枯灯尽之躯,年寿将尽,或难以目睹尔等功成之日。若真到那时,深望尔等仍能不避艰难,用心做好这一件大事。在此,老夫代朝廷,代天下数千万黔首黎民拜托了”

    说完,陆元方竟然就此躬身弯腰,向三人行了一个大礼。

    以政事堂次辅之尊向三个下属官员行此重礼,诚然为大唐立国以来所未有也!更遑论君子陆的年纪足以是三人的父祖辈,不管是官场地位还是年纪,陆元方这一礼都是以高就低,世所罕遇。

    更难得是他以高就低行此大礼求的却不是个人私利,一个知道自己生命将尽的老人如此深切之情,拳拳之心仍是为了苍生社稷,黔首黎民。

    陆元方这一俯身下来,满头不见一点黑丝的银发就这样毫无掩饰的逼近到了三人面前,眼前。这一刻,唐松眼角涩涩的感觉愈发来的浓烈,胸中更有一股无法言说清楚,却又强烈无比的感情猛然喷薄迸发。

    眼中热泪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涌出的唐松没有矫情的虚让什么,只是如同姚崇、宋璟一样满脸端肃的站了起来,退后一步向着陆元方深深的,深深的弯下腰去。

    当此之时,陆元方这间阔大的公事房内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四个一三相对躬身下腰的男人,在四人中间最为夺目的就是那一头数十年间耗尽心力后未老先衰的霜雪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