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此处,唐松眼神一转之间远远的看了看苏味道后续又道:“便是鸾台侍郎苏大人前些时也曾有言曰:,词为诗之余,虽是诗余,毕竟还是与诗同源。既如此为何尔等吟得诗,某却作不得诗之余?”

    当日苏味道说“词为诗余”明显是为了贬低词的地位,进而借此打压唐松。却没想到此刻却被唐松抓住了这个话茬儿,以此来力证诗词同源。一时间卢明伦居然有些不好说话。

    便在这时,被唐松点了名的诗坛盟主苏味道施施然站起身来,“某先做个宣示,稍后的歌诗考校某便不参与其中了。有此宣示,不关涉其中之后,某再做持平之论”

    苏味道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之声。不了解他的人自然赞他不愧为诗坛盟主,如此举动实是大家气度,了解他的诸如那些耆宿们则不免在心底叹一句“模棱手果然是模棱手,这一招解套儿的本事着实漂亮”

    文章四友之中,论文苏胜杜,论诗杜胜苏。这是不公开的秘密,耆宿们俱都知道。今有杜审言在座,苏味道这分明是自知歌诗比不过他,正好借着唐松搭上来的梯子顺脚下去,如此既避免了一输再输的尴尬,又可在众后辈面前显示自己的阔大胸怀,真是一举两得,神来之笔啊。

    积数十年深悟苦修之后,苏味道的模棱神功实已臻至大成境界,无论官场还是士林文坛俱能运用神妙,不愧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漂亮的一亮相之后,苏味道方肃容向唐松道:“尔大言不惭将词与诗并论,此实为天下之笑谈。诗之高妙早有至圣先师‘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观群怨,可以迩之事父,远之事君,以知鸟兽草木之名,之论,自无需某再赘言”

    “至于词,出自伶工乐伎之手,交易于阿堵之物,遍身铜臭不提。某只说它境界狭小终日只在男女私情上打转,甚或连交媾之事亦津津乐道,似这等俗物,缙伸大夫言之已是蒙羞尔居然将之与歌诗并论,实是将我等读圣贤书之士与那伶工乐伎等同”

    滔滔不绝的说到这里,苏味道蓦然嗔目怒斥道:“唐松,尔之此举辱天下读书人甚矣!咄,还不速速醒悟”

    这苏味道真是好演技,竟连禅宗当头棒喝的传法秘技都用上了,不仅再次重重贬抑了唐松,一举将他定性为侮辱天下读书人的害群之马,而且又当面表现了一回诗坛盟主对后辈的训诫,真是面子里子都全了。

    共事月余,唐松深知这苏味道是个什么样人,是以对他当下的表现毫不意外。也再不与他争执诗词优劣,轻浅一笑之间,发出了直指本心的一问:

    “任苏侍郎如何口吐莲花,既是文会总需如刚才赋文考校那般于笔墨间见功夫。杜审言大人与贺季真胜了就是胜了,输的人说的再多也还是一个才不如人,不过尽是无用的废话罢了”

    这番话一出,就听凝碧池畔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文人素来讲究君子绝交不出恶语,虽然像这样的真君子百中无一,但大家表面上总还是要装装样子的。是以文人之间的争斗向来以暗手阴手居多,也就是所谓的当面言笑晏晏,背后暗刀冷箭,但唐松此刻的行为言辞却是完全不顾这惯例,愣是拎着明晃晃的刀枪就扑上去了。

    天子当面,方今最顶级的文会之中,唐松这个白身后进士子居然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抡着刀枪扑了上去。

    而他要挑战的对手却是成名已垂数十年,名满天下,刚刚登顶文坛盟主的苏味道。

    一个是白身后进

    一个是文坛霸主

    唐松这举动何异于蚶蜉撼大树!

    然则,正是他这看似明知必死依然悍勇而上的举动为其平添了十分狂傲,十分狂霸,十分刚烈!

    一时间,众人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数月前的那次贡生暴乱。

    恍然间,上官婉儿似乎又想起了那面目模糊的祖父上官仪。

    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皇城宣仁门城楼,又看到了唐松在铁甲洪流前寸步不退,以血肉之身逼向刀刃枪锋的决绝与刚烈。

    一念闪过,似乎又回到了掖庭宫的那一晚,她抬起手穿过冰冷的铁窗轻轻的在这个决绝少年脸上啪啪啪的三次轻击,而后语重心长的告诉他,做事不能如此锋锐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