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自从凌澈给苏祺那个怪人奉过茶之后,常常欺辱他的宫人们都开始对他敬而远之。

    不仅如此,就连向来对官奴们横眉竖目的春寿都开始和颜悦色了起来,凌澈平日里分到的活儿顿时少了,甚至有时还能呆在后厨房烧火,喘口气儿。

    苏祺在这期间,找他的次数更加频繁了,不过也都是些不打紧儿的事,凌澈刚开始的戒备心很重,后来见苏祺并没有什么越矩的举动,便稍稍放下些戒备。

    平常苏祺叫他到那间芜房里,都是让凌澈端茶递水,最近换了活计,苏祺拿了本诗词过来,让凌澈诵读,那诗词不知是哪位深山老林里的酸腐儒生所作,生僻字极多,诘屈聱牙,凌澈只认得个大概,也懒得去纠结,干脆乱读一气。

    每次都是胡编乱造,凌澈刚开始还会心虚,但见那闭目养神的苏祺也不曾出言责怪,心说,这人定然也是个学术不精的草包,在这里不懂装懂,卖弄风雅。

    苏祺听着凌澈错漏百出的诵读,眼皮一跳一跳的,试图忽略那蹩脚的读音,专心听青年那温润如溪流的嗓音。

    他已经许久没睡过一次好觉了,年轻之时,手段残酷,沾上了许多无辜人的鲜血,如今业报来了,整夜整夜的枯坐到天亮,唯有在凌澈这里,听上几篇诗文,才能安稳地睡着。

    凌澈见那苏祺睡着了,连忙喝了口水,嗓子都快要冒烟了,桌上摆着许多精致的糕点,凌澈也不客气,直接拿起来吃,苏祺在这里睡觉,没人敢进来叫他出去干活,凌澈很满意这份差事。

    一直在芜房待到苏祺颤颤悠悠地醒来,凌澈早就顶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苏祺醒来后并没有出声叫醒凌澈,反而凑过去,去看凌澈那浓密纤长的眼睫毛,青年白玉一样的脸庞紧紧贴在桌子上,细嫩的皮肤被压得泛红,不丑,反而像是敷上了淡粉色的樱花,莹莹有光泽。

    他就那么看了很久,仿佛忍不住了,轻轻碰了碰凌澈的脸,凌澈这时突然转醒,苏祺很自然地收回手,青年因为刚睡醒而朦胧沁水的眸子美得让人心惊。

    从前,但凡是他看中的人,片刻就要得到手,摧残过后,随意找个由头处置了,丢出宫去。而这次,他观望许久却仍未下手,竟然不忍心毁了眼前这个美貌青年。

    心道,真是难得,自己竟然也能有怜香惜玉的一天?苏祺摆了摆手,示意凌澈可以退下了,突然想起那年,他们抓到的一个谋反的义士,为了套出更多人的身份信息,他将那义士的老婆抓进了十指狱里,怀着身孕的女人被人活生生地剖腹取子,后来他又让人将血淋淋的孩子送到那个义士面前,最后那个义士受不了,疯了,激愤撞柱而死。

    这日,凌澈得了一个好差事——给皇帝送膳食。宣政殿一天,除了茶水,所有的食物都来自御膳房,除了早膳、午膳和晚膳,一日四次的糕点也要按时按点上。

    今日春寿将去宣政殿送糕点的活儿给了凌澈,宣政殿离御膳房不近,跑个来回,若是脚程慢的,少不得要耗费半个时辰进去。

    一日四次,仔细算算,凌澈一天便干不了什么别的活了,总之是不用去净房刷共同了,总不能给皇帝送饭时身上还带着粪便的臭味吧。

    御膳房做糕点的师傅将糕点放在指定的位置,凌澈到了时辰便去那里取,满桌子的点心小食,比他在凌府时吃的花样儿还多,还精致。

    凌澈挑花了眼,在一堆点心的簇拥中,突然眼前一亮,那是一盘微微发紫棕的糕点,外面裹着一层软糯的糯米面皮,里面包着红豆沙,那豆沙是手磨的,还添了桂花,凌澈在宫宴上有幸吃过一次,对它念念不忘,后来才知道,那个叫做马蹄糕。

    凌澈找了上京城有名的糕点师都没做出那个味儿来,听说这马蹄糕是宫廷厨师的秘菜,是有秘方的,并不流传到民间,所以旁人再怎么仿,这也只能仿出个六七分相似。

    没能吃到这马蹄糕,一直都是凌澈的遗憾,如今竟然如此凑巧,凌澈回头看看左右,大家都在忙事情,没人注意到他这里,于是便小心地端起那份马蹄糕,趁着没人注意,嗖得一下放进嘴里。

    满口香甜,凌澈控制着不让自己的腮帮子鼓得老大,小心翼翼地咀嚼着这块马蹄糕。他家里的厨房也是点心没断过,但是父亲和哥哥们从来不吃,冷了的点心也都是让他娘赏赐给干活干得好的下人们。

    想来皇帝都是这么大的官了,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定然看不上这小小的马蹄糕!

    马蹄糕被人摆成了一个四层小塔状,最底层是七块,像一朵桃花一样铺展在盘子中央,上层依次递减,凌澈将最底层的一块拿走,整个糕点的形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所以凌澈还是不怎么担心被人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