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常在看看左右,小声道:“皇上赏了他东西,有人看不惯,就把他带走了。”

    “谁?是谁?”

    “昙贵妃。”秦常在说完,安慰似的碰碰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暄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前人来人往却又像是在很远的地方走来走去,跟他毫无关系,思绪飘到很久以前。那时他在教坊司舞房中练舞,下腰时陡见门口倒立的人影,吓了一跳,差点闪到腰。他拧着那孩子的耳朵训了一顿,本以为再不会见到,谁知第二天那孩子又来了。如此几次,他得知孩子名叫阿容,也喜欢跳舞。他指点过三四次,拜托其他师父为他启蒙。在他离开前的两三个月里,从舞房经常传出惨叫,他曾偷摸从窗户看,只见阿容正被师父压着练劈腿,哭得大鼻涕都流出来。再后来他被瑶帝看中,入主内宫,两人便断了联系,直到去年除夕。

    他后悔为什么没有早去找他,又恨昙贵妃手段太毒,木呆呆地对苍烟说:“这是为什么呀,只因为皇上赞赏几句,就要下杀手?他已是贵妃,还容不下个跳舞的伶人?”

    苍烟半揽过暄妃的臂膀,找了僻静的地方坐下,叹道:“确实太冤了些,又没错处,平白无故丧了命。依奴才看,昙贵妃既是嫉妒,也是害怕。”

    “害怕什么,一个伶人也值得他忌惮?”暄妃用帕子沾沾眼角。

    “您想想那天发生的事,再想想阿容的名字。”

    暄妃琢磨着,倒吸一口气,惊道:“他是有多恨白茸啊,只要同音就要杀?!”

    “也可能是害怕皇上听到这名字想起昼妃来。”

    暄妃收起帕子,让苍烟拿出手镜对着照,见妆容还很服帖,放下心来,冷笑一声:“没本事杀正主,却跑到教坊司撒野,什么玩意儿啊。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给他那凉席上涂些见血封喉的毒药。”从镜子前移开眼时,甜美的脸上再无悲伤,只有冷漠。

    苍烟害怕露馅,推他一把:“这里人多,莫要让有心人听去。”

    暄妃调整好心情,站起身:“走吧,去会会其他人。”

    ***

    夕阳渐落,白茸一袭绛紫锦衫站在古槐下,抬头仰望,厚厚积雪压弯了枝头,连带着下垂的红木牌都矮下来。他伸手托起一块木牌,只见上面写着“执子之手”,不禁笑出来。这哪里是春节该说的话,分明是爱人之间的蜜语。再仔细看那木牌,规制虽和其他的一样,但字迹不同,想来应该是六局中的某人私自写的祝愿,然后夹在尚宫局统一制作的符牌中,挂了上去。他围着树转了一圈,又发现另一处类似的木牌,那上面写着“与子偕老”。

    他想,肯定是那一双人各自写的,暗中凑成一对儿。

    玄青跟在他身边,说道:“要不要摘下来,被人看见了恐生事端。”

    “《内宫规训》严令禁止宫人亲密交往,他们这是明知故犯,被抓住了只有死路一条。”白茸回过头,看着玄青,“你说这得是多深的情才能不顾生死也要向上天祈福?”

    玄青被问住,不知对方意图。

    白茸接着道:“多好的话啊,一生一世一双人,谁不想呢。”忽而伤感,这样的愿望自己一辈子是实现不了了,无论真情假爱,他注定一生都要与旁人分享瑶帝的心。

    退后几步,他吩咐道:“把两个牌子都摘下来,挂到更高的树枝上,挂得隐蔽些,别让人一下子看出上面的字来。”

    玄青问:“这是干什么?”

    “美好的愿景理应离上天近些,这样才更好实现。”他望着天边最后的金色出神,平静道,“世间有情人何其多,可真能比翼双飞的有几个,还不是被各种各样的现实击落,要么劳燕分飞要么同床异梦,白头偕老的少之又少。无论木牌的主人是谁,我都佩服他们,有勇气说出我不敢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