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州地处边陲,此时又恰逢冬月,白日里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大雪,到日头晚些,阿霞推门进来时,火炉里的黑炭早就烧的干净,冷的她还没进门就先打了个哆嗦。

    她卸下肩膀上背着的炭篓子,双手随意的在腰间蹭了两下,一时半刻见没听见什么声响,这才试探着唤了一声:“四娘子?”

    漆黑的内室静默无声,阿霞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有人回应她,忙去摸腰间的火折子,那烧的只剩半截的蜡烛刚被她燃起火光,转瞬便又灭了。

    她嘟囔了一声土话,又试着去点蜡烛,如此反复,火舌跳跃的明灭间,忽然见到一个人的影子,乍一瞧见,吓得阿霞险些被火舌烫了手。

    嘴里来不及惊呼,倒是先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了。

    她面色有些尴尬,却还学着自己从前见过的大户人家里的规矩朝这人行了个四不像的礼,狼狈又生疏的道了声:“四娘子安。”

    琴奴上下打量了阿霞一番,也不知听没听见,反是问了她一声:“兄长叫你来的?”

    “是,大将军让我来给四娘子这儿添些炭火,说您身子骨弱,该好好暖暖身子。”

    堰州战火吃紧,连年混战不休,就连上战场的将军日子过的也拧巴,琴奴借着那微弱的烛火抬头去看头上破洞漏风的檐,又去看阿霞身上裹了里三圈外三圈长短参差的布袄衫。

    “兄长若真这么好心,就该把我留在江南,怎么舍得让我跟来这里受苦?”

    这话琴奴是笑着说的,可究竟是打趣玩笑,还是讥讽挖苦,其中深意倒是阿霞不能知晓的了。

    一时间她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无措间听闻有人叩门,而后伴着一声轻响,月色倾泻而入。

    阿霞侧首,面上红霞徒然重了两分,下意识的捏紧衣角。

    她有些扭捏,像是在捏着嗓子说话:“大将军。”

    琴奴半掀眼帘,还没看清人,只觉得被风霜扑了满面,生生呛出了个咳音。

    秦如珩虚掩上门,这才面朝阿霞颔首,他步调未乱,人又往前迈了几步,寒气裹了满身,动作间只叫人觉得周遭愈发冷涩起来。

    他揉搓着自己虎口上的旧伤,高挺的鼻梁投下一片阴影,昏暗中只能瞧出个模糊的轮廓,一开嗓,声音似是被寒风撕扯过喉咙般沙哑的厉害:“你先去忙,本将有话单独和四娘谈谈。”

    这话自是同阿霞说的,那乖觉立于一侧的身形微愣,也没多问,只是一步三回头,到底走远了。

    掌上的灯盏被秦如珩随手丢置在旁,他解了身上披的白鹿裘,自顾自的蹲在火炉边烤手,炉子早就熄了,他又自然的从阿霞带来的炭筐里捡出几块煤炭扔进去烧起来,看样子已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说是有话相谈,可两个人倒是谁都没先开口。

    在这样一片寂静中,琴奴盯着炉边忽明忽灭的那张脸出神。

    她忽然忆起,自己年少时曾见过秦如珩,那时他是人人乐道的少年将军,舞得极好的长缨枪,还未及冠便随父兄入沙场,凯旋的那日,他一袭锦衣打马归,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模样绚烂夺目,她站在勾栏院门口,跟着人流一起庆贺他未来无限的大好风光。

    那时候,他绝对是风头最盛的少年英雄,张扬而潇洒,肆意且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