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手,就仿佛他还是曾经那个腻在妈妈怀里耍赖,结果一看见自己拿了好吃的来逗他,立刻眉开眼笑地跑过来抱着大腿撒娇,一声声喊着“好姨姨”的小孩子。

    楚杭微微愣了下,而后嘴角轻轻抿起,从善如流地走到冯冰身边。

    冯冰递给他一盅梨酿,又指了指旁边的木椅,说:“坐下喝,刚刚那段太费嗓子。”

    旦角的调门高,戏词出口则是音色明亮,因此发声通为“小嗓”,这种“阴嗓”的发声技巧讲究的就是调门甜而脆,窄而润,就算是对于女性而言,一大段的“阴嗓”过后,声带尚且疲惫,遑论楚杭一个货真价实的男生。

    冰糖雪梨润嗓清肺,楚杭小口啜饮半盅,而后放下瓷杯,平声道:“青姨,说说戏吧。”

    冯冰含笑道:“先听我夸夸你?”

    “不用。”楚杭说,“我想听的是什么,您知道。”

    “你呀……”冯冰无奈失笑,摇摇头,靠回椅背上,慢声道:“火候拿捏得精准,身段步法也都压在了点子上,我敢说,就现在戏曲学院里,这些能叫出的名字的青年演员,有一个算一个,你要数顶天的咯。”

    冯冰本就是唱花旦出身,多年前,和楚杭的生母白梓雯并称“京旦双姝”,一出《白蛇传》唱火了大江南北,白梓雯是曾经红极一时的京剧青年表演艺术家,旦角中少年成名的代表人物,唱大青衣行,彼时,她是那水水淹金山为爱永镇雷峰之下的白娘子,而冯冰,便是那钱塘县中大败守库神,盗银而归的小青蛇。

    戏中人戏外情,她们曾情如姐妹,寸步不离。而十六年前,白梓雯意外身亡后,冯冰扮上“青蛇”的粉面行头,在她灵堂之中,于漫天飞扬的白幡之下,抱着当时只有五岁的小楚杭跪守一天一夜,从此退别戏台,以慰知己芳魂。

    不再登台后,冯冰被戏院特聘,成为了一名专业的戏曲表演教师,从事花旦教学。

    后来楚杭考入戏曲学院,但由于现代戏院没有“男旦表演”专业,他便专攻戏曲文学方向,但这从小练起直到现在都没有落下的童子功,却是跟着冯冰,一嗓子一嗓子练出来的。

    所以说,“青姨”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便是权威解读。

    她说楚杭是“拔尖”的,那他就确实是一等一的好。

    只不过,对于楚杭而言,这还远远不够。

    楚杭眉心微蹙,停两秒,缓缓开口问:“那和我妈妈相比呢?”

    他本就声如其人,音色偏冷,但就是这样的冷色音质溢出唇畔时,却别有一番齿尖含刃般凝滞的好听。

    多年的岁月并没有在冯冰的脸上留下什么深刻痕迹,只不过收敛她曾经满身的明艳孤高,性情也打磨得愈发柔和,她闻言只是垂眸笑笑,少顷,慢声细语地同他说:“又有谁能比得上你妈妈呢?”

    在她心里,姐姐一颦一笑,芳华永存。

    那是不可超越的绝迹。

    楚杭交握十指,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之中,过一会儿,他竟淡然地笑了笑,眸色清亮的一双杏目中,难得露出几分温润:“是啊,没有人能和她相比。”

    紧接着,楚杭问:“那么,差在哪儿了?”

    冯冰说:“如果单是‘听戏而言’,念词韵律分毫不差,唱腔细腻,身段繁重,是出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