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六点的村子就渐渐有些昏暗的趋势了,太阳落山的早,偶尔有一两声蛤蟆的咕咕叫声,天上有成片成片的火烧云。陈勇背着一捆比自己高出半个人的鱼草走在山路上,一路上的狗尾巴草扫的小腿肚刺痒,但是做不到弯腰去挠,只能咬咬牙快点往家走。

    一阵一阵滚烫的热风往陈勇面上拂。夏天快过完了,按理说应该要凉快些了,却依旧热的陈勇晚上睡不着觉,陈勇卖力的扇奶奶给他的大蒲扇也没什么用,扇出来的都是滚滚的热风。平日里需要穿长裤去割鱼草的,但是因为这沉重的热气也只能穿裤衩。

    快到家门口时陈勇已是满面通红直喘粗气,本该是干活累的,火烧云的红光一蒙在面上更红了,像隔壁二毛家门上贴的关二爷那般红。

    离家门口没多远的大路上有辆小轿车亮着灯停在那,陈勇在过年时见过后山姑奶奶家的孩子回来就是乘的这种车子,据说金贵着,二毛说他们这辈子都坐不上这样的车子。如此想着陈勇经过时多看了几眼这“高贵”的车子,没成想与车窗里正倚着后座靠背的少年对视了一眼,就这一眼陈勇突然懂了课本里写的那“沉鱼落雁”是何意了。

    少年的眸子漆黑,看不出什么情绪,只一眼陈勇便移开了眼,自己不该这样盯着这样矜贵的少爷瞅。

    这男孩的皮肤在这昏暗的傍晚像开了盏灯似的白,一看就是城里细皮嫩肉的小少爷,不知道怎么会来这穷乡僻壤的村里,没听说过村里谁有这样发达的亲戚呀……要是有,保准整个村子男女老少都传遍了。

    这样想着,陈勇噗呲的笑了一声,那男孩因着这声笑撩起眼皮瞟了陈勇一眼,那双眼眸像深渊一般要把陈勇吸进去了。陈勇后知后觉的感到羞赧,因为热气而通红的脸蛋子更烧了,不过因为肤色黝黑,再加上火烧云的红光笼在整个村子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正在陈勇尴尬着准备转进旁边的小路时,前面驾驶座的人下来了,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大叔,叫住了陈勇:“小伙子,你知道这村里叫陈远军的人家往哪个方向走吗?”

    陈勇一听,这不就是后山二毛家隔壁的陈七叔吗,便给他们指了路:“沿着这大路一直往后山上开,看到有房子的话就到了。”

    “多谢。”大叔颔了颔首就上车了。

    陈勇看着这油光锃亮的黑车又上了大路,车灯照的草丛亮堂堂的。天没一会儿要全黑了,太阳走了火烧云也没了,陈勇脸上的热也退了些,只是那小少爷的模样还在陈勇心里没散去:“真是没见过这样标致的人呢,比咱校花都美呀……”

    转身往家走呢又一回想,这小少爷还真是七叔家的亲戚?不过七叔家确实还挺发达的,至少比起咱家是这样,这不是出远门打了工回来,见识广着呢。

    陈勇边想着就已经到了家门,他绕到后院的灶屋,把鱼草卸下来搁在一旁,准备进灶屋吃口晚饭。摸黑揭开灶台上的锅盖就看见奶奶留的一碗饭菜,还有块五花肉堆在上边,陈勇扯过双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陈勇不敢开灯,怕开了灯被爷爷看见了又得挨骂了,骂他干活手脚不麻利慢吞吞,回家这么晚害得一家人睡不着觉。

    虽然陈勇对于家人的态度早已司空见惯,但爷爷骂起来的时候心窝里还是有些不好受。为什么同样是孙子,对弟弟那么好,对我又这样坏呢?这个问题陈勇还是个娃娃时想不明白,但是周遭大人的态度又让他隐隐约约明白点什么东西。

    妈妈在小时候总是搂着他哭,但是有了弟弟以后也很少再与自己亲近了……是因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他现在这么大了,早明白了,所以他只想着好好念书长大了以后攒钱去县城的大医院动手术,把那多长出来的玩意从自己身体里摘出去,这样自己就能变成正常人了。

    大姨娘是这样告诉自己的,那准没错,大姨娘可是县里当老师的人。

    这样想着饭没两三口也扒完了,陈勇进了澡堂冲凉,水浇在身上时,陈勇洗澡从不往自己下头细看,只胡乱用毛巾擦着。

    洗完澡穿上背心裤衩准备上屋头睡觉了,在昏暗的楼梯间摸着往前走,黑暗静谧的环境更让人寂寞了,于是他又在心里坚定的念了一遍:“我迟早会攒够做手术的钱!”

    陈勇一向这样的,他坚信只要自己变成正常人,大家就会接纳他。他只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每日给自己留点妄想,就这样努力活着。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屋外的鸡就喔喔的直打鸣,搅得人睡不着觉,陈勇起身准备去外边池塘把鱼喂了,背起鱼草正往外走。

    “腿脚这么慢,没给你饭吃?走路比蚂蚁子还慢!”陈勇抬头看龇着牙的爷爷不敢说话,只能跑起来,跑过这屋门口的坪去了大路就听不见爷爷骂自己了。

    “养你还不如养头猪,猪养膘了还能拉出去卖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