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七

    齐文初当皇帝的那一年,朝中派系泾渭分明。秦王府门下的官员个个都升了官,以打压谢氏一派的官员为重任,当时气氛剑拔弩张,就连谢岭和谢修都要避其锋芒。

    要不是他急于求成,勾结鞑子欲杀谢岭反被将计就计,兴许谢氏的谋划并不能这样顺利。可能在皇帝老爹的考量中,是让他以逸待劳,等时间长了,谢岭老了谢修退了,朝中有了新气候,就也不由得他们主导。

    到现在我还是会想,要是我能更信任齐文初一点儿,让他不要这样急切,将谢氏的谋划告诉他,他会不会就放弃了与鞑子勾结的想法,早早解决了问题,我就也能从中脱身,不必去关注什么朝廷,还有什么天下事。

    只是事到如今任何假设都已没了可能,放眼一望,整个朝堂平静得仿若一潭死水。谢氏的威风恰如浮萍一般蔓延了整个水面,隐隐已有沤出的恶臭渐渐散发。

    我能窥得的真相不过一厘,但我并不相信这些深谋远虑的肱骨重臣预料不到现在的情形。哪怕只从利益角度讲,谢氏内部嫡旁尚有罅隙,之外的其他人,怎么可能甘愿只做被谢氏驱使的牛马。

    说到底,是齐文初的失败和谢氏对秦王府旧臣毫不犹豫的斩草除根让他们不愿意再冒风险,尤其我是一个毫无势力,被人推上龙椅的皇帝。

    要想搅动这一潭池水,我需要能撼动他们的筹码。

    谢礼便是我要给他们看的筹码。这份筹码并非是表面上的谁站队了谁,而是一种征兆。一种会让他们认为自己可以有所图谋的余地,一个能让他们决定不去安于现状的机会。只需让他们知道,谢氏如今的权势并只有谢氏独享,谁都有可能一争,而最终他们愿意站到哪一边并不重要,我需要的是他们不能站在同一边。

    曾煦说,东风谢氏可借,我亦可。

    这就是我要借的东风。

    而我决定将这一阵“东风”送往礼部,是因为彭应笑。

    彭应笑出身礼部。我对他有所印象时他已经是当朝右相,但名义上他同谢岭一道坐镇中书督管六部,切实管得上的只有礼部,常做的却是御史大夫和言官的工作,如今大概也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最重要的是,他当过皇帝老爹制肘谢氏的心腹,是所谓的帝党,曾受皇帝老爹的托付要辅佐齐文初和我。可齐文初死了,他却安然无恙。我不知道他为何最后会选择投靠谢氏,但齐文初没能用上的势力,如今却可能就是我的机会。

    他做过帝党,对谢氏并非全然的忠心,那么就有可能再做一次帝党。让谢礼去礼部,是让“新帝党”去说服他这位“旧帝党”,也以此充当我与他之间联系的纽带。毕竟同侪之间说话总不比我亲自找他来得显眼,即便劝说不成,以谢礼的身份,便还有应对的办法。

    毕竟明面上,我与谢礼的关系依旧是皇帝与谢氏的媾和,知道真相的,也只有他们自己。而这样的真相,只能掩盖,不能明说,便也成了极好的伪装。

    谢礼听完我的要求只沉默一下便道:“陛下要臣去礼部,只是因为彭相之故?”

    我望了他一会儿,闭上眼睛,并未回答。

    当然不止如此。

    彭应笑能做皇帝老爹的心腹,并非只因他忠心,更重要的,是他手中并无实权。谢礼身为谢氏之人,即便他自己不愿同谢岭亲近,但他毕竟还是姓谢。

    是否去礼部,是我对他诚意的试验。即便是不愿,也并不影响我要他丢人的目的。无论如何,我总有一项目的是能达成。

    但我想了想他问我话时反应的速度,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以你的聪明,再等几年,未必不能靠自己考个状元。谢相实在是偃苗助长……”

    把个无辜的少年,硬拖进这权力的污水之中。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谢礼劝我莫要为断袖的风言所扰,却还是懵懵懂懂的模样,一板一眼地朝我念着长辈教予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