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应彪没接触过马场,遑论骑马。听说伯邑考还已达成Galop七级,属于业余马术的最高等级,崇应彪对此没什么概念。今天天公作美,风清云静,到了俱乐部停车场,放眼便可望见山脚下田园诗般的越野场,有人遛马放牧。

    “我们一会儿去那么?”崇应彪忍不住问。他实则憋了一路的好奇与问题,却因为局促而收敛着。

    崇应彪向来知道,自己的舒适圈很小,小到他捡起父母时有时无甩来的生活费时都战战兢兢。进本市重点中学,确实是崇应彪父母拿钱堆的,硬生生将他推到那儿吊车尾。讲他没出息的话他听了成千上万遍,可哪怕是酗骂和责打,父母俩也只勉强抽空赏他。

    如果确有什么命运的齿轮,大概便是姬发邀请他打球的那个晚上。他因此交上了两个不同以往的朋友,也因此遇到了某个大人,“慷慨”地扮演一段他生命中不曾出现过的角色。那时,崇应彪初次开始尝到贪婪,不知道日后都要为之付出代价。

    伯邑考将发虚的崇应彪看在眼里,笑着回复他不急,然后径直带他去俱乐部里的马文化小博物馆逛了起来。小厅里又只他们两人,令崇应彪对陌生环境的生涩感渐渐退去。穿过博物馆就是俱乐部的会所休息区,休息区外紧连着双层看台,为观赛提供绝佳体验。

    青草味的阳光在空中活泼浮动,正使休息室里的照片墙和奖柜熠熠生辉,至少映在崇应彪眸子里是如此。他只扫几眼便锁定了有伯邑考的相片,并主动问起这些都是什么比赛。

    聊着聊着,见他彻底放松,伯邑考才准备往外走,说带他去马房玩,见雪龙驹。崇应彪应声说好,但双腿却慢吞吞地不挪步。他飞快滴溜了一眼伯邑考的背影,趁没人注意,把伯邑考照片旁边姬发的照片猛一翻面,啪嗒给摁倒在柜子上了。然后才轻快追上伯邑考,亲昵地扑挂到他身上。

    “……怎么突然打鸡血似的?”

    “没有啊……有吗?”崇应彪对着晴空吹了吹口哨。

    其实,崇应彪对雪龙驹这个称呼有印象,他小时候曾听姬发聊天提过。当时姬发说,雪龙驹老高大了,驼三个人肯定没问题。可殷郊跳出来说只能驼两个,然后也不知道他俩谜语人似的你半句我半句唧哝些什么,跟着,姬发别别扭扭地也改口说好像是只能驼两个。很久之后,崇应彪无意间撞破他俩亲上嘴了,才一下子回过味来。

    亲眼见到才知道雪龙驹名副其实,一身白灿。伯邑考一开栏,它便四蹄有节奏地哒哒踏过来,神气极了。崇应彪忍不住试探地提起手。

    “这匹是小发的。”

    崇应彪的手唰地放下。

    “呵逗你呢,是我的。它啊,叫篪篪。”伯邑考牵他的手,重新拉起,带着他触摸雪龙驹头颈。

    伯邑考给他稍解释了下“伯埙仲篪”,指了指隔壁那匹头上辫着小辫儿的,说:“所以姬发这匹叫埙埙,他显摆想当大哥嘛,还说这叫不分伯仲。”

    不经意提到这些家里趣事,伯邑考抑不住笑意,可随后突然反应过来怕崇应彪不悦或感到无趣。但他一扭头,只见到崇应彪微微发愣地望着他。

    其实,伯邑考每句话每个字,崇应彪都有竖起耳朵认真听,哪怕他时有装作不耐烦的模样。他隐约知道姬发家里有个在国外读书的哥哥,这与雪龙驹一样,都是距崇应彪很遥远的事,无法触及他心里的断垣残壁。而真正令崇应彪意识到自己对朋友存有某些阴暗情绪的一刻,则是当姬发大胆选择艺考读音乐时。

    仅因为喜欢,便有底气做自己喜欢的事,那是种什么感觉?崇应彪无从幻想,但他可以看见自己所谓的舒适圈正扭出恶意来。他为此抱愧,又为想爬而爬不出去感到痛恼。

    伯邑考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怎么了?”

    “没什么……”崇应彪暗道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成熟的大人,“就是好像,终于将你和曾经姬发口中的你联系起来了,很奇妙……”

    伯邑考无声笑了下,五指插入他指间捏一捏,继续引着他抚摸篪篪,从眼逐步到耳朵。

    “这是马最敏感的地方,他允许你的抚摸,就是信任你了。”

    感受到马儿轻微弹甩的耳尖,崇应彪不由自主放柔了动作,目不转睛。他心神正投入,忽然自个耳朵一暖。原来伯邑考伸手拨了拨他耳廓,还笑着问:“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