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有一件事,在这里提起好像不合适。”陈永春走到韩处安身旁,以汇报公务的语气说着,“我们东盟的企业,确实在重建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公正地讲,他们的问题也不少。”

    “这我清楚。”尽管韩处安在整个上午的态度似乎是要和陈永春决裂,然而他此时此刻的态度中丝毫体现不出这一点,仿佛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出现过关于东盟目前工作重点方向的争执,“桑松和我说过,这些公司的权力百分之百地掌握在创始人及其家族的手中,缺乏一般社会雇员和职业经理人的参与,形成了事实上的独立王国。私下互相借贷的现象也得不到控制,为此他们又不断地开发新的金融理财陷阱诱骗公民。”

    “这就好。”陈永春好像只是特地为了听韩处安的这句话,“他们……在恢复经济的过程中有很大的作用,可是他们缺乏制约。我知道您担心东盟军的重组,包括让东盟军全面退出商业领域,会使得某些原本受到我们控制的集团疯狂膨胀……那么在迈出下一步之前我们需要遏制他们。”

    其他几位部长也分别向韩处安提出了一些不方便在其他人面前说起的提案,希望韩处安能够私下里表态支持他们的想法。不过,韩处安既没有明确反对也没有明确支持,他戴上了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别人永远只能揣测他的心思而不能指望他主动暴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这样的捉迷藏游戏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会议室里的其他部长都离开了,只剩下了身穿青色制服的钟复明。

    “我早说过他们是信不过的。”这身青色制服在他的身上投射出了一层异样的气场,使得比韩处安略矮一些的中年男子在气势上丝毫不输于东盟的领袖,“他们所主张的一切都和我们的传统不符……议长,美国人想把他们的那套东西输出到全世界,结果带来了持续将近百年的战乱时代。如今叛军……哦,我是说那群匪徒,居然还要在我们的土地上学那些早该被淘汰的渣滓,他们应该被彻底铲除。”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恭敬地低下头说道:

    “你能及时改变态度、放弃谈判的幻想,真是太明智了。”

    “你搞错了,我本来的打算就是将他们彻底消灭。”韩处安的双眼直视前方,从这里他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新加坡的街景和如今早已成为了各种闹市区的花园遗址,“亚洲复兴的计划需要长期地坚定地推行,除了我们兴亚会,谁也做不到。做事要务实,谁不在乎公民的生活,谁就要被公民抛弃。公民不在乎自己的手里有没有选票,一个村长能够用一顿饭骗走全村的选票,谁会指望这样的公民能有行使权利的自觉呢。”

    钟复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从韩处安的语气中听出了更大的野心,此时劝说韩处安采取更激进的计划,正是时候。于是,他整理了自己的衣着,装作和韩处安一同站在窗前看风景,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觉得还有另一个问题:有些群体天生就不适合做大事。只有我们才能担负重建东盟的使命,让我们的同胞掌握更多的权力,亚洲复兴的理想就会更快地实现。”他按捺住内心的兴奋,仍然保持着谨慎和警惕,以免韩处安产生不必要的联想,“我们比他们更有血性,更聪明,更懂得怎么在艰苦的时代中生存。出力最多的人就该拥有最多的权力,我们可不能让那些劣等人享受由我们牺牲奉献得来的成果。”

    他就此打住,又恭敬地退后了两步,等待着韩处安的答复。他对此有着十足的信心,韩处安需要他,需要他们,需要让兴亚会获得更多的权力。类似的交易屡见不鲜,况且钟复明提出的倡议是为了更宏大的目标而不是他一个人的利益。时代变了,那些不适应时代的人就该被淘汰,没有人怜悯他们,没有人同情他们,让这些人多活哪怕一秒都是可耻的犯罪,是对自然法则的亵渎。

    “钟社长,你好像没有听懂我刚才说的话。”传来的声音让钟复明陷入了错愕中,“我说,做事的人,要务实。”

    “我很务实,议长。”钟复明平复了心情,再次主动放低了身段,“管理一个系统所需的权力是一定的,它只会在不同的群体之间转移——或是转移到另一个系统中——别人的权力多一分,我们的权力就少一分。议长,您和我讲过,我们的同胞在一百多年之前,就在这片土地上……纵使勤劳勇敢,拥有着惊人的财富,仍然逃不过被人肆意屠戮的下场。这样的悲剧不能再重演,我们甚至应该先下手解决那些潜在的威胁。”

    有那么一瞬间,钟复明似乎从韩处安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失望。这肯定是幻觉,他还不相信韩处安的眼神中能够如此明显地表露出某种倾向。他们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只是在具体问题上存在一些分歧罢了。

    “那我来问问你吧。”韩处安又转过了身,留给钟复明一个捉摸不透的背影,“东盟的人口有多少?”

    “七千万人。”

    “我们的同胞又有多少人?”

    “四百万人。”

    穿着青色制服的中年男子认为自己必须做出解释了,不然他可能会失去一次重要的机会。不顾韩处安越来越变得愤怒的神情,钟复明用更大的声音争辩道:“那我们也应该尽力去争取机会。如果现在看到了这种风险,我们就该从现在开始把我们的每一个同胞都训练成为合格的战士,让他们能够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成为能够杀死异族的斗士而不是只能被屠杀的牛羊。您以为我在做什么?得把我们的所有同胞化为一支军队,一个宗教,去争取我们的自由。”

    为了让韩处安下定决心,钟复明抛出了他自认为最能触动对方的观点:

    “议长,东盟不是我们的【祖国】。要么我们奴役他们,要么他们奴役我们。我为自己生在这个时代而庆幸,因为那些犹太人和他们的同类终于在百年的混战间消亡殆尽,古教授更是英明地提出了在这片土地上不留白人和黑人的正确主张。然而,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给时代,更要自己去争取,不然东盟就只会是一个囚禁我们的牢笼,我们不是殖民者而是被殖民者——”

    “够了!”

    伴随着韩处安的咆哮,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穿着整齐的军服走入室内的乔贝托·桑松刚一进门就远远地看到韩处安和钟复明对峙着,他心虚地后退了几步,正要离开,却被韩处安叫住了。钟复明见双方的讨论再难取得实质性进展,沮丧地摇了摇头,退出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