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们忙得很,总要先把生意维持住才行。”麦克尼尔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想不到您也会来这里,真是让我意外。毕竟,我们这里最常出现的顾客,是血盟团的民兵。”

    弗拉基米尔·马卡洛夫双手交叉着,若有所思。

    “……要是大学城的学生也来就好了,那样我就能赚到许多钱,然后帮着我的战友们实现一下短期人生目标。”

    “他们当然不会来的,因为你的餐馆已经被他们拉进了黑名单。”马卡洛夫见麦克尼尔仍然蒙在鼓里,不由得好心出言提醒道。

    迈克尔·麦克尼尔脸上热情的笑容僵硬了,他四下环顾,见另一侧靠窗的几名血盟团民兵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声响,便压低声音问道:

    “……有这种事?”

    “你的餐馆里挂着古教授的画像,顾客里有一半是血盟团的民兵,学生们都把你的餐馆当成兴亚会的据点了。”马卡洛夫叹了一口气,板着脸告诉麦克尼尔要更加小心,“别以为他们只是一些学生,这些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和行动,而且破坏性非常强。”

    “马卡洛夫先生,您看,我只想在这地方度过一段不需要在战争中奔波的安稳日子,马尼拉的这些组织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争斗,都和我无关。”麦克尼尔烦恼地挠着光秃秃的前额,“唉,他们既然要抵制,那就由着他们吧。我是个模范的守法公民,而且也过了做梦的年纪,没兴趣讨论那些宏大的理想。”

    干脆利落地吃完了熏肉的马卡洛夫略带忧虑地向麦克尼尔表示,学生们可不会因为这样模棱两可的表态而改变态度。

    借着在大学城附近工作的便利,麦克尼尔偶尔也会打听一些和桑松教授有关的消息。这些消息多半是血盟团民兵告诉他的,而血盟团民兵们口中描述的那些事件总会有意无意地带上一丝美化的色彩。就在麦克尼尔成功地和叶真返回马尼拉的当天,约瑟夫·罗伯特·桑松或俗称乔贝托·桑松(JobertoSamson)被免去了所有和管理吕宋岛的政务有关的职务,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公然支持在马尼拉不受欢迎的危险思想。

    于是,麦克尼尔找来了桑松教授最近发表的文章和讲话,试图从中窥见部分真相。1月28日兴亚会夺权后,桑松教授几乎是立即公开表态支持韩处安,并连续多次指出吕宋岛的现状是维持着一个低效无能的高度程序化的系统。换成别人,说不定会在发表类似言论的第一天就遭到处分,但桑松是在28年前参加过马尼拉战役的战斗英雄,也是古国一教授的得意门生,纵使今日的马尼拉把兴亚会贬低到尘埃之中,他们却不能否认古国一教授的贡献。

    “……如果我们重视这些规矩胜过实质,那么就在事实上破坏了公民改善现状的尝试、将大部分公民隔绝于我们之外。”桑松于2月初的讲话内容预示着他和其他同僚的决裂,“真正的自主、真正的尊严,要诞生于南洋诸民族的战斗之中、诞生于自下而上各个群体的紧密配合之中,对于公民意志的抗拒和贬低不仅不会让它自行消失,反而只会让我们越来越背离公民的意愿……”

    马尼拉的议会或许在处理其他问题时经常陷入扯皮之中,但对于桑松这样的试图否定整个体系的【不受欢迎者】,全体学者的意见达成了高度统一。

    “这个决定相当愚蠢,桑松是兴亚会在吕宋最高委员会的最后代表,现在他被踢了出去,实际上和东盟军合流的兴亚会连体面劝说的必要也没了。”被麦克尼尔按着脑袋强迫一起看演讲的伯顿无精打采地评论道,“韩将军没法指挥所有地区的东盟军,但光是他自己手下可控的军队就足够把吕宋岛完全征服。”

    “趁着桑松教授对咱们的这份感谢还没消退,我们要利用这份关系去让他欠下我们新的人情。比如说,我们可以帮他准备演讲的场地,或是从事类似的工作……”麦克尼尔打算等到兴亚会完全控制局势后再表明立场,“兴亚会来到这里只会是时间问题,我并不认为这些自卫民兵能抵抗全东盟最精锐的正规军——韩将军的军队是高度自动化和无人化的杀戮机器,看来他从外国得到了不少援助。”

    麦克尼尔一直以为他能避免直接卷入冲突,而他也几乎成功了。但是,2114年3月2日之后,他的一切算盘就落空了。这一天早上,他像往常那样开业经营,和本地的菲律宾人雇员有说有笑地聊着天。兴亚会不喜欢菲律宾这个明显带有西班牙殖民色彩的名字,据说他们打算把菲律宾地区改名为马哈里卡(Marhalika),意思是自由民。

    “这里的物价控制得很好,不像新加坡那边几乎每个月上涨超过50%……”麦克尼尔热得像夏日的狗一样吐着舌头,他不经意间发现两名看起来像是学生的青年女子走进了餐馆,为此而感到好奇。于是,他抛下手边的毛巾,热情地招待这些顾客。

    点餐环节很快结束了,麦克尼尔扫了一眼菜单,补充说明道:

    “那个,根据我们这里的规矩,标注【情侣专用】的菜肴仅适用于男女。”这是号称身经百战的伯顿当时帮麦克尼尔修订菜单时调整的内容,而麦克尼尔也不打算更改,“所以——”

    两名青年女子的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她们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闷棍的麦克尼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得把正在削土豆的伯顿叫出来,想让他解释一下。

    “不用管他们,这算不得什么大事。”伯顿还以为是有人来袭击餐馆,“你得相信我,等咱们弄到钱了,就把钱给我拿去投资……到时候咱们就是能和桑松教授平起平坐的大人物了。”

    麦克尼尔也是这么想的,他很快抛下了担忧,专注于构思接下来的计划。等到他们赚到了足够的钱,就能想办法充当一直在马尼拉被孤立的兴亚会组织和新加坡的东盟军派系之间的联络渠道,进而协助兴亚会尽快平定吕宋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吕宋岛在东盟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以前只不过是暂时没有主要军阀盯上它才使得吕宋岛平安无事。假如必将发生的冲突能够不流血地结束,那无疑是麦克尼尔心中的最佳结果。

    当他开始联想到和活跃在印度东部的雇佣兵盟友们配合作战时,门口传来的噪音打破了他的遐思。几辆面包车停在门外,车上冲下来十几名穿着黑色衬衫的青年,不由分说地便往餐厅的外玻璃上喷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麦克尼尔惊得手脚冰凉,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而且还是在他的计划尚未施行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