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烧焦的黑土地上,硝烟袅袅。蜿蜒的河堤顺着夕阳的余晖一直延伸到远处一座大坝。古老的大坝就像一个累了的老农躺在苍茫的原野上,抬头望着遥远的天空,守护着这一片本该翻滚着麦浪却苍凉的大地。他用他坚强倔强的身躯储蓄着生命之源——几十亿方的湖水,养育滋润着方圆几万里的土地。

    兰卡象一断木桩般竖立在河堤上。一只田鼠从洞里探出了它的小脑袋,它活泼的眼睛提溜着观察了一下世界,然后迅速窜了出来。太阳就要下山了,炮声也停了。这个长长的大堤就是它的世界,夜里就是它的天下。它不明白,那些恐怖的炮弹是什么东西,从哪里而来,但是总是把它的世界炸得百孔千疮。它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全都被这可怕的天雷炸死了。

    可是它还要活下去,它要寻找吃的。它迅速的从兰卡边上逃过,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巨人。自从这些巨大的魔鬼来到了这河边,那天雷就一直打,应该是他们把天雷招来的。它对他们是又恨又怕,于是它冲着他吱了吱牙然后躲进了草丛里。

    傍晚的风有点凉,兰卡跳了几下感觉暖和了一点。白天巨大的炮声让他到现在还有点耳鸣,他静静的等待夜幕地降临。夜里虽然冷了点,但是就没有炮声了,他可以想念点什么?

    远处一棵扭曲着枝干的老树,绽放出了几片新叶。红紫的晚霞飘在了它的天空上。它就像一个染了头发的老妇人站在了河堤上,在晚风中凌乱着。

    树下站着那圣洁的修女,她那黑色宽大的修女袍让她显得更加的瘦弱。但是那白色头巾下眼神依然坚定而有光。侯三坐在了两米外的草地上,他咬着一根草根,看着眼前那泛着波纹的河面。他在想着是不是要参加兰家军,还是回山里去做山匪,甚至渡过河去加入苏家军也不是不可以。

    在他心里,跟谁打仗都没关系。只要能够打胜就可以,这样他想要的生活才可以实现。想着那荣华富贵,为所欲为的生活,那涌过来的波纹好像一枚枚的金币。他看直了,想呆了。

    “上帝的力量是无处不在的,你看天上美丽的晚霞,这树上刚绽放出来的新绿,河里欢快的鱼儿,都是上帝给予它们的。”这一路上,她追着侯三几乎把圣经里的故事都给他讲了三遍了。可是侯三依然不为所动,甚至很厌烦了。好几次她能感觉到侯三对她的恶意。

    可是她不怕,主给了她无畏的力量。

    “上帝在哪啊?他真的无所不能吗?那他能给我把这朵朵浪花变成无数的金币吗?把这石头变成巨大烤羊腿吗?把这棵摇曳多姿的树变成美女吗?”他回过头很轻蔑的看着修女。小时候他也信上帝,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感觉村霸是他们庄的上帝,接着山匪是他们那片山的上帝,现在他觉得那戏子村长就是他们兰家的上帝。

    “上帝应该是在我们的心里,在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里,在春天的一滴雨露里。他指引着我们向光而行,滋润着我们干涸的心灵。”修女头望着耀眼的夕阳,张开了双手虔诚的拥抱着这个世界。

    “我怎么觉得他在地主的鞭子上,土豪的金库里,军阀的刀枪上。他们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在他的心里,上帝住在天上离他太远了,管不了他的事。而现实中这些人才是他的上帝。

    “这世间因为有太多的魔鬼,他们让我们觉得痛苦。所以我才需要上帝的救赎,这样我们才能获得心灵的安宁。我们需要聆听上帝的福音,让我们的灵魂得到安生。”

    “你不敢怀念过去,不敢思考未来,你现在正让魔鬼吞噬你的心灵,让酒精麻醉你的精神,让暴行疲惫你的身躯。你不敢。你敢不敢闭上眼睛想想你故乡的母亲,你充满阳光的童年,还有你闭上眼睛那一刻是上天堂还是入地狱”

    夜风缓缓的把黑色的纱幕从天边悄悄拉了过来,刚刚还明亮灿烂的湖面像孩子的眼睛一下子闭上了,天地好像睡着了。

    夜黑沉沉,世界静悄悄。

    侯三能感觉到修女那直逼心间的目光。他讨厌这一份安静,静到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候三从不愿意回忆过去。他从小就没见过父亲,他八岁那年,村霸玷污了和他相依为命的母亲。母亲临死时那种欺辱,无助,悲愤的表情一直藏在他的心间。于是他等了上帝十年,希望上帝能把那魔鬼般的村霸收走。可结果,上帝没来,那村霸依然神仙般逍遥。于是他拿起了刀,偷袭了那个村霸。最后他上山成了山匪。

    他也不去想天堂和地狱的事,因为那太遥远。而且他害怕去想。这些年,他成了山匪头目,吃香喝辣,耀武扬威,俨然是这片山的主宰。可是他知道这手里血债累累。

    虽然他已经不再相信上帝了,可是他不敢去审视自己深处的那份初心。他有时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魔鬼,但有时他又觉得自己就是上帝。

    “呀,呵,呵”他突然发了一声怪笑。他仰着头,指着天空。

    “上帝,上帝在哪里。他能看到人间的不平事吗?他能消除这人间的饥饿,疾病,战争吗?”

    “他在哪里,他怎么还没出现呢?”他癫狂的旋转,跳动。这个夜真的太压抑了。而他想摆脱这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