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股子味道乾隆实在是受不得,不由得怒冲冲地瞪着带路的那人喝道:“和珅,你把朕带到什么混账地方来了!”

    被乾隆一通咆哮,和珅哈着腰,赶紧地答道:“主子,奴才听人说,不管妖怪也好,有道术之人也罢,都要避忌污秽恶臭之物。当年朝廷抓着了弘阳教的头目飘高道人,监斩官便是用童子尿加月经水,破了他的护身法术,这才将他凌迟处死。不但妖人怕这个,龙虎山张真人朝觐的时候,也曾和纪昀说起过,便是奉行道家五雷天心正法者,被粪尿一浇也要败法坏道。奴才想……”

    乾隆怒道:“够了!朕乃是国君,是天子,天上地下往来神灵,谁不得虔诚护驾随侍?和珅,你好大胆,竟然敢让朕在东厕里躲避妖物!”

    这个罪名扣下来,和珅顿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主子,就算奴才胆子有天那么大,也不敢将主子弄到那样腌臜地方去啊主子!这里不是东厕,这是宫里饽饽房下面做面酱的地方,味道是大了点,但是能保得主子一时平安,奴才请主子爷就先忍这一遭,事后要杀要剐,奴才全都认了!”

    原来清宫旧俗,每日用膳、逢节祭祖,满洲饽饽这味点心从来必不可少。各处祭祀也好,日常食用也罢,都要饽饽房的厨子制作成桌的满洲饽饽。

    但是这样大数量的满洲饽饽,虽然用的都是上好白面、砂糖、蜂蜜、奶油、干果制造,可这饽饽总是味干点心,人吃几口便腻住了,只能是成桌端上来,成桌撤下去。三宫六院辗转一周,最后就成了宫中造酱处里拿来造黄酱与面酱的材料。

    因为造酱处都是用上等满洲饽饽做发酵原料,造出的酱自然是色如琥珀,口味鲜甜,京师各处府邸、酒楼不惜重价求购,反而成了一笔油水极厚的买卖。但是面酱好吃,这造酱处的气味可就让人一点都不敢恭维了。

    但就对和珅而言,若是奉着乾隆躲进粪坑那等龌龊地方,不管如今圣眷怎样浓,日后总不免要被回过味来的乾隆拉了清单。但若是将乾隆藏在造酱处,总有个说头再怎么气味冲鼻,这总是个造吃食的地方,日后也总有回护的理由。

    须知和珅不过是个小小的当差侍卫,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被乾隆宠信,成为军机重臣,日后更号称乾隆朝第一巨贪,这揣摩帝心的手段、一步三计的急智,也真不容人小看!

    果然如他所料,乾隆听着和珅解释,神色微霁,点了点头道:“倒算你是个有心的!”

    福康安此刻还是背着乾隆,深怕万一事急了,这位十全老人老胳膊老脚,逃之不及。

    和珅将造酱处前后望了一圈,最后从一口覆着的大缸下面找出一个打着哆嗦的老太监来:“怎么人就剩你一个了?其他人呢?”

    那老太监倒是认得和珅,一见面就抹泪道:“和大人,宫里面如今全乱了!大家见着养心殿火起,又听着有妖怪吃人,万岁爷都被吃了。这话一霎就传得到处都是,好多太监、宫女,不是尽忠上吊就是跳井,要是油滑点的,这时候就抱了值钱物件乱跑。我们造酱处的柜上还有几个钱,都被这些不成器的猴崽子抢啦……”

    和珅问话,乾隆听着转眼之间这偌大的皇宫已经成了这么一片乱象,登时气得满脸青气,手脚冰凉,几乎就要从福康安身上摔落下去。

    和珅赶紧一瞪那老太监喝道:“胡说什么,万岁爷就在福公爷背上!也没有什么妖怪作祟,只是太监侍奉不小心,起火烧了养心殿,懂了吗!”

    那老太监顿时如小鸡啄米点头,又朝着乾隆一跪,嚎哭道:“万岁爷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奴才这就去给您张座!”

    乾隆面上面前撑着一点君父体面,可是心中是早已下定决心了,今日事了,不论如何,宫里的太监宫女都要换人,绝不容他们到外面随嘴说去!至于结局,养心殿大火,烧死些太监宫女又算得了什么?!

    和珅揣摩着乾隆心意,主动凑上来道:“主子,这里离着东华门已近,要不要奴才去调一批侍卫过来?主子放心,东华门和园子里面还有一批蒙八旗、藏地活佛入贡的侍卫,身手又好,又不通汉话……这个……”

    乾隆微微一点头,也不明说什么,却是早已听明白了和珅话里的弦外之音。

    和珅得了乾隆首肯,随即一笑,便要朝着造酱处后的小门出去。可他刚一转身,却听得造酱处外有人朗声作歌道:

    “福海荷香对玉炉,仗剑侵晓入蓬壶。美人带愁作吴歌,贤相解语擅袖舞。早朝血尽香难掩,晚宴命罢酒尚濡。不需翠黛拂降旗,长缨自缚荒婬主。”

    这歌声中,讥讽之意、嘲笑之心,丝毫不加掩饰。

    福康安却听着那声音十分耳熟,不由喝道:“魏掌门,这里是深宫内院,你不奉诏,岂可擅闯,做人要知道本分,还不快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