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英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勒住马缰。回头望着驿站望向。

    浓烟滚滚,冲天如柱,在晚霞照映之下,异常阴森可怖。

    对这种情形,王艳军司空见惯,不以为然,笑道:“川西人啊,就是欠收拾。经此一番教训,川西人又能老实个十几、二十年了。”

    赵怀英微微一叹,调转马头,一边缓缓前行,一边道:“抄了孔家,还是要给他们留下点基业。川西能不能稳定,一大半靠这些世族愿不愿意稳定。把他们都打没了,那才要真的乱成一锅粥了。”

    王艳军笑道:“师兄放心,我有分寸。川西乱了,对西北也没有好处。他们啊,就像是牛皮膏药,真要贴在身上容易,扯下来可就遭罪了。孔家抄家之后就要分家了,我看了下密报,大概分割成四到五家。就算是孔德祐没死,在孔家也再不能一手遮天了。”

    赵怀英点了点头,又道:“其他各州、各府的世族分割,你就不要管了,交给大司空府,让他们自己去收拾好了。咱们大司寇府,没必要事事都要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王艳军领命后,又笑道:“岳峙那个老狐狸太精明,太会精打细算了。明知道川西暗潮涌动,自己却不出面,也不派个一兵一卒。别人要是自己家里一亩三分地出了事,捂着盖着,唯恐别人知道。他倒好,心真大,全权交给了咱们大司寇府。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他想把川西让给咱们了呢?”

    贾致公听的又有些懵了。大司空岳峙居然也是知道内情?这里发生的一切难道是师父、王师叔、岳师叔三人商定下的?

    愈发失落,越发觉得委屈。

    我这个首席大弟子,到底在大司寇府算个什么?在师父眼中,我难道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

    赵怀英回头看了看贾致公,看出了他心情低落,勒住马缰绳,等他上前,道:“这件事极为机密,知道此次川西之行真正目的的,只有我们四个人。除了我、你王师叔、岳师叔之外,另外一个就是天王。川西这几年烂透了,官府已经成了摆设。就算是总督、巡抚衙门,政令都出不了靖州城。地方豪族相继瓜分势力范围,官府里的一些官员呢,掌权的大多暗中与他们同流合污,甚至有些人本身成了豪族的代理人。可以说川西官场已是乌烟瘴气。岳师弟想要彻底整顿,但却并没有足够的实力,因此找到了我,想要借助这次巡边,重重打击割据世族,重塑官府权威。川西虽然历来是大司空府主管,但协防一直是大司寇府在做。因此,对他这个请求,我自然是无法拒绝。只是川西历来算是化外之地,那些豪族虽然割据,但其实极为狡猾。我要是大张旗鼓前来整顿,还没到川西,那些豪族早就化整为零,藏在了百姓之中,没了踪迹。因此,我与你王师叔、岳师叔商议,想要成功,只能是秘密进行。安排你提前进川,就是为了打消那些豪族的顾虑,让他们以为我这次巡边,依然是以巡视边防为主,不过是顺带着揪出几个蛀虫罢了。”

    赵怀英轻叹一声,道:“在进入川西之前,我们就选定了孟秋作为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地了。不仅是因为孟秋在川西是个大县,更是因为不管是贺雨婷还是孔德祐,他们能调动的势力,其实在川西都已经算是庞然大物,只是他们自己尚未意识到这一点罢了。再加上早就暗中盯着孟秋的谢正清,可以说川西最大的三股势力都有可能会集结在孟秋。他们不管谁赢了,都可能会觉醒割据孟叔称霸川西,进而威胁整个西方的意识。最起码,最终的赢家都绝不会局限在孟秋一地,到那时候,孟秋必成大患。我与你王师叔正商议怎么挑起他们之间争斗时,居然在孟秋的驿站发生了那场祸事,意外点燃了战火。我之所以只带那么少的人就前往孟秋,就是想让他们放松警惕,让他们觉得可以将我牢牢掌控住。在我眼皮底下成了事,就算我什么也不说,也会传达出去一个不一样的信号。谢正清正是抓住了这点,所以也将他的人马拉倒了孟秋。整件事可以说都是在按照我们的计划在进行,结果甚至远超预期。过两天孟秋发生的事必会传遍整个川西,到那时候,那些梦想割据或者是已经割据的豪族应该会做出一个对自己有利的选择。想让他们归入王治,太过天真,但让他们老实个十年二十年,我想还是可能的。”

    赵怀英微微一笑,道:“整个计划之所以瞒着你,是因为你的作用太过关键。甚至可以说,没有你在驿站外的全力周旋,整个计划就很难成功,即便成功了,代价也并将远大于今日。谢正清狡猾至极,之所以一直留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探明我的虚实。他没那么大胆子敢去试探我,必然会想尽办法在你身上做文章,套出你所知道的孟秋之行的秘密。论察言观色的能力,你不如他。你是个实诚之人,不善说谎,就算小心谨慎,难免不让他发觉破绽。所以你一定不能预先知道真相。你本就没有说谎,对此行真正目的确实毫不知情,他就算再如何狡猾,想从你身上打探,也只能是徒劳。”

    贾致公顿时恍然大悟,心情大为舒畅,笑道:“师父这一片苦心,弟子现在全都明白了。”

    赵怀英调转马头,一边催马前行,一边道:“这次川西之行,你居功至伟,回到圣州,我将晋升你为大司寇府一等大护法。日后自当好自为之。”

    贾致公脑子先是一片空白,随即反应了过来,急忙道:“师父,我如今只是从五品的一等护法,晋升为正四品的一等大护法,是不是不合适?”

    赵怀英笑道:“虽然品级升迁自有规矩,但总有越级擢升的规定。这次川西执行,你所立之功,足以让你成为一等大护法。实至名归,不要再推脱了。”

    贾致公赶紧领命拜谢。起身又道:“师父,我还是想为八师弟……辛济,想为他求个情?”

    赵怀英勒住马缰,长叹一声,许久,这才道:“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他,还能为他求情,不忘旧情,我其实很欣慰。重归大司寇府门下的话,就不要说了。其他的,你都可以提。”

    贾致公顿时大喜,道:“辛济已经长大成人,今后的路如何选,都是他自己的事,不需要我多操心。只是他认下的那七个私生子,我想将他们带回大司寇府,让他们已大司寇府子弟的名义,入读大司寇府官学。辛济犯了不少错,但那些孩子是无辜的,让他们一直留在川西,终归不是个好出路。”

    赵怀英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他的那七个孩子,有六个孩子都在孟秋县城,你到了之后,就将他们接走。还有一个就在前面的莲落镇中,你到了镇里,找到他先行带走。”想了想,又道:“就让他们以圣州弟子子嗣的身份入学吧!”

    贾致公大喜,赶紧拜谢。

    赵怀英抬头看了看已经漆黑的夜空,长叹一声,突然有些落寂,淡淡说道:“时候差不多了,是时候揭晓最后的谜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