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四莞尔一笑道:“国帑该用来干什么呢?朕觉得这些钱才是国帑该用到的地方。朕可以生活简约,也可以只娶一个皇后、三位宫妃。然而这些都证明不了朕是最伟大的人。须知那些感慨赴死,为了国家兴亡可以拼上自身一切的大明勇士们才是最伟大的人。与那些英灵和勇士们比起来,朕的这点心意真的算不得什么。何况朕也只是借花献佛,因为天下是所有中国人的天下,大明是所有大明人的大明,大明的国帑自然也是属于每一个大明人的。”

    朱四的话虽然是推心置腹,却让于七等众人感到非常的震惊。因为这些话可以说比李世民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更加具有颠覆性。如果儒家那位最有侠气的亚圣孟老夫子能听见这句话,一定会爱死朱四这个好学生的,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他握手。话语虽然平常,说到底却是公天下与家天下的区别,也是尧舜和其他贤君圣主的区别。

    虽然众人听着感到震惊,却更加感到佩服,公天下的提倡,对于宴会上的这些江湖大侠一定具有极大的杀伤力。没有公心者难以称之为侠,如果不是能为了国家而牺牲小我的人,也难以做出栖霞群英那样的英雄事迹。朱四的话能得到共鸣,证明了酒宴上的这些人是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他们是有着共同的理想和追求的。就连滥竽充数的高必正也对这句话赞叹不已:“万岁爷的话总能让人那个,怎么说呢就是听了特别激动哈,对激动。要是大明的皇帝都是像您这样的,哪里还会有人造反啊?”

    朱四笑而不语,心里却在咬牙切齿的骂娘,心道:“你要是不会说话就特娘的别说了,连‘激动’这词儿都能让你寻思半天才崩出来,还不赶紧洗洗睡吧,让你说人类的语言实在是太难为了。”一番公天下的论调从朱四口中说出,无非是冠冕堂皇罢了,后文会出现一位真正推行公天下的大儒,要和朱四有一次激烈地争锋。到时候就看官就知道朱四说出来的论调,从来都是不值钱的了。政客,可以这么评价朱四,他就是一个极其狡猾的政客。若论真心,只有对家人和百姓的心是真的。至于主义,朱四显然是实用主义,而非其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才是政客。政客的话谁若是当了真,那他才是真傻。

    可听众于七依旧继续恭维道:“陛下此言可谓圣人之道啊,孟子曰:五百年必有圣人出。然而孟子之后,再无孟子啊。今日聆听陛下所言,再联想到多年来陛下推行的公天下之国策。当知圣人已然降世,真乃大明百姓之福啊,臣等这不是在做梦吧?”董樵也说道:“陛下能恢复古制,均田地,公天下,兴王道,真乃千古圣人啊!我胶东之民地处北方,毗邻直隶,曾一直处于建奴的高压统治之下。胶东百姓都盼望着能早日得到田地,也好为朝廷出丁出饷啊。”点点书库

    于七知道董樵的话里有话,似乎在吐露胶东还没有实现均田的民情,这一点朱四也是知道的。本着跟家里人有话敞开说的精神,朱四欣然答道:“文潜先生和许多胶东百姓应该都是希望胶东能尽快均田的。可公天下固然是好的,却也是那些能够最后取得成功的才是真的好。如只急切于成功带来的喜悦,而忽略了方式的正确把握,便不是利民,而是在害民了。古往今来,有多少革新者最终都走向了失败?最典型的就是篡汉的王莽了,王莽当年恢复井田,改变官制,币制,以公权力专卖奇货,平抑物价,恢复周礼,托古改制。然而百姓未蒙其利,先受其害,致使国家动荡,天怒人怨啊。”

    董樵见到朱四如此坦诚,便也推心置腹的说道:“陛下,微臣观今日之民政,虽不敢妄言得失,却也有所不解。陛下希望均田,却对各省的实施细则有所区别;有公天下的理想,却又受制于既得利益群体的羁绊,如果这是微臣的误解,还请陛下能够开释微臣。”

    董樵一边说,朱四一边点头赞许,董樵说完,朱四开口道:“说文潜先生能文能武,真实不虚呀。”董樵连忙施礼道:“在陛下面前,微臣不敢称号,还请陛下直呼臣名。”朱四笑道:“也罢,称呼就是为了让人听着舒服,如果董卿觉得朕这么称呼使你不舒服,那么朕还是叫你的表字——震起吧。”董樵连忙又施一礼。

    朱四道:“震起发现了朕对各省的施政方针有所不同,似乎觉得朕这么做是错的。可朕自以为这么做其实都是在力图使各地百姓的利益得到最大化,有所区别也是以顺应民意的主流为准。如果像王莽那样改革,固然是雷厉风行,却是弊端多多。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最宜文火慢炖。提倡公天下也要知道什么才是公天下,公天下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而不能为了革新而革新,为了平均而平均。所谓‘无为无不为,制其先机,透其流弊。’以不变而促使万物生变才是真正的革新,如果怀揣着革新的冲动而革新,动作太大,伤害了他人的正当利益,那么革新即使能够落实下去,也算是失败。”

    于七等人听得入神,朱四话音稍停,又端起了酒杯与众人对饮,才又神光湛然道:“朕之为政,必定要让天下百姓的正当利益都得到最大化的保护;要让天下百姓的尊严得到最大的尊重。朕只是为政,并非革新;朕只在乎天下民生,管他是公天下还是家天下?各省施政虽有所差异,然则却是因为各省百姓的贫富,财产以及等等个人利益的多寡是有差别的。如果朕不去尊重,不懂的妥协,那么朕是什么?难道这江山真的只由朕一个人说了算吗?如果朕的一纸诏书富了一部分穷人,却又使得原有的富人倾家荡产,那么朕又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