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你说她自杀是为了将我与她弟弟的命运强行捆绑在一起,是为了她弟弟不顾我的死活。你说得头头是道井井有条,仿佛真的是那么回事一般。可是整件事里却有个最大的漏洞,让你这套说辞根本就站不住脚,那便是,在长兴侯府出事的前一天,我去与她辞了别,跟她说过,第二日一早我便要离开杭州。也就是说,出事之时,她知道我已不在杭州。你说,她自杀,是死给谁看?”

    “是我的错,你想为她报仇吗?你来。”陆巽张开双臂。

    这会儿傅宁带着七八个人赶了上来,看到崖边情形,一抬手让众人停下脚步,就站在不远处。

    王濯缨缓缓摇头,墨黑的发丝在苍白的颊侧舞动,无边清丽,也无边凄怆。

    “是你害了她,但追根究底,却是我害了她。我与你相识七年,没能看清你的为人,若是我一早看清你的为人,我就不会接近任何人,不会跟任何人做朋友。如此,便也不会连累任何人。”

    她乌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陆巽,道:“你骗了我这么久,直到最后你自己揭开面具,我都犹自不敢相信,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濯缨,你听我说,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陆巽试图解释。

    王濯缨却根本不想听,兀自道:“那你就错了。我虽没那么多弯弯肠子,但是看人,好坏还是分得清的。若是我十七岁才第一次遇见你,你未必能骗得了我。可是我遇见你太早,太早了。”

    陆巽闭上了嘴。

    王濯缨微微抬起头来,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向远处。

    “自我懂事以来,我就没见过我娘。我爹是锦衣卫,总是很忙很忙,有时候连着一两个月都见不着他。因为他是锦衣卫,周围的孩子都被父母拘着,不跟我玩儿,家里只有井叔陪着我。我就这样在杭州孤单地长到十岁,才跟着我爹去了京城。然后,我就遇见了你。

    “你可能不知道,你是我的第一个玩伴。刚看到你的时候,其实我没指望你能陪我玩,因为当时你比我大那么多,又是男孩子。可是我没想到,自第一次来家里做客之后,你竟常常来找我,问我喜欢吃什么,问我喜欢玩什么,下次再来,就必然会将我喜欢吃的喜欢玩的都带给我。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十一岁那年,我在梨树下发现两只天牛,突然就对虫子生了兴趣。你知道了,三天两头地送虫子给我,从十一岁的夏天,一直送到我十二岁的秋天,一共送了三百多种虫子给我。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竟然有那么多奇形怪状的虫子。”

    陆巽看着她,听着她静静地陈述,回想起两人两小无猜的时光,心头隐隐痛了起来。

    “那时候,你每天下学后都来带我出去玩,还陪我练刀。若是有人笑话我是外地来的,不等我动手你拳头就上去了。从小到大,没人那样细致入微地对我好过。我经常在心里偷偷地想,若你是我亲哥哥那该有多好。”她收回目光,看着陆巽道:“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之所以一直没有怀疑过你,不是因为我笨,而是因为,多年来我一直将你当做家人。即便是与你退了婚,在我心中你还是小时候对我特别特别好的那个陆哥哥,我不会怀疑你,也不愿意去怀疑你。可是我没想到……”她眼里泛起泪花。

    “若是当初在京城你没有说要纳妾的话,我们早就已经成亲了。虽然后来我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并非是男女之情,但若是嫁给你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景嫣姐弟还能好好活着,我愿意的。我不明白当初明明是你主动放弃我,为何后面又要为了我做下那许多不可饶恕之事。我也不明白你口口声声的喜欢,为何与我所知道的喜欢相差那么多。我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忍心伤他分毫。”

    说到这里,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副释然的模样对陆巽道:“不过都无所谓了。今天,就在此地,让一切都结束吧。”

    “你爹没有死!”她眼中什么都有,独独没有想要活下去的希望,这让陆巽心慌到极处,顾不得一旁还有手下在,脱口而出。

    王濯缨闻言,凄然一笑,看着他道:“陆巽,你曾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之一,但是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相信你了。”

    “是真的,你过来,我带你去找他,这次我真的……”陆巽话说一半,王濯缨脚步微动,吓得他大叫:“你若跳下去,我杀了贺兰!”

    王濯缨停在那里。

    陆巽见有戏,忙接着道:“你昨夜没有毒瞎他,我不怪你。你好好地过来,我放他全须全尾地离开,绝不暗害,绝不追杀。”

    “陆巽,你知道吗?就是遇见了他,我才明白,我对你有友情有亲情,但独独,没有过爱情。因为那样的心动和心痛,我只在他身上体验过,对你,从未有过。谢谢你昨晚让我去毒瞎他,原来我一直不确定他的心意,可昨晚,他为着你不再为了他而为难我,自愿将药粉往自己眼里倒的那一刻,我知道了,他也是喜欢我的,喜欢得比你真诚,比你深刻。虽然只有短短三天,但我并没有错付真心,唯一的遗憾,是我没有那个机会和时间,留在这世间用我自己的方式继续去爱他。任你信誓旦旦舌灿莲花,我知道你不会放过他的,这几个月,我将你看得太清楚了。我救不了他,所幸我还能陪他一起去死。奈何桥上我等他。没有你从中阻挠,想必这一路我们会走得很幸福。”说着,她左手从怀中摸出一块团成一团的手绢,问陆巽:“你知道,昨天他往自己眼睛里倒药粉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