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平康坊如意楼。

    天街小雨润如酥,轩窗微启,舀进一瓢潮气,阿莞一身红地织金樗蒲罗襦裙,坐在菱花形宝相花纹铜镜前由着小丫鬟果儿为她梳妆打扮。

    天刚微微亮,鸨儿李秀娘惺忪着醉眼强撑着精神送留宿的客人离去,身若无骨似的路过阿莞的房间不由停了脚步,不禁用粉罗帕子掩住嘴打个了哈欠,客人走了,她倒也不必强打着精神应酬,很有种昏昏欲睡的疲态。

    李秀娘敲了敲门扉,未等应答便径自走了进来,她放着大好的时光不去补觉,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提点楼里的姑娘,省的犯下大错被贵人们厌弃。

    “阿莞大喜,张侍郎昨夜说有人预备着叫你的条子。”李秀娘唇畔挂着得意的微笑。

    纤纤素手将一枝娇艳的春海棠插入发间,阿莞这才转过身来,灼若芙蕖的娇颜晃的人心神一荡,秀娘垂眸暗骂一句妖精。

    秀娘身上残留的麝香味儿有些熏人,阿莞压下心底的厌恶道:“男人夜里说得话可信么?”

    李秀娘也烦得紧,阿莞本不是她养大的姑娘,是她假姊李丽娘一手养大的姑娘,本来是中山王出资,李丽娘出力将一对绝世名器“比目鱼吻”豢养在扬州雅舍,只等这对姊妹花及笄之后进献给皇亲贵胄。

    天公不作美,阿莞阿芫这对姐妹花刚进长安城,姐姐阿芫便因水土不服,病绝身亡。绝世名器失其一,对于达官贵人来讲犹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李丽娘也因办砸了差事,连夜畏罪潜逃,殊不知被等在如意楼门口的中山王府的人,一棒槌打杀了,被麻袋套着丢在了城外的乱葬岗中。

    由是阿莞也被耽搁下来,到底是中山王府养起来的美姬,即便是被王府厌弃了,寻常的达官贵人也触摸不得,本是奇货可居现在倒变得无人问津。

    李秀娘愁白了几根头发,心里暗恨,如意楼花这么多心血养出来的姑娘,竟成了烫手山芋,谁都不肯接手。

    眼看着阿莞的梳拢宴要完,李秀娘不得不笑着脸去联络旧相好帮忙,梳拢宴是办不成了,给贵人们做美妾的计划落空,只得在如意楼挂牌子,做做破瓜宴的名头,狠捞一笔银子少赔点。

    李秀娘打眼儿看着阿莞的情态,知是她心里有老大的不愿意,可那有什么办法,要怪就怪自己命不济罢,本来便是送进宫中伺候圣人都可的尤物,要落得个人尽可夫的境地,谁让她的短命姐姐造孽呢,什么时候病死不成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莫说阿莞,她心里还老大的不得劲儿呢。

    不过,楼里的姑娘当敲打还得敲打,省的将来惹祸端连累了如意楼,是以李秀娘沉下脸来道:“词曲要练些长安城内时兴的,贵人们爱听。别总哼些南边的曲子,咕咕唧唧的贵人们也听不懂。”

    阿莞盈盈一拜,表示自己明白了。

    李秀娘看她不盈一握的楚腰,连连摇头,怎么看都有些可惜了。

    “不知秀娘所说的叫奴条子的是哪家?”阿莞檀唇轻启开口询问道,一时间莺莺婉转,听得人耳朵一酥。

    “是宁国公府,老国公这月二十大寿,府里的歌舞伎周转不过来,遂在平康坊各楼里抽调些姑娘,去的都是头牌有脸有面的姑娘,你多做些准备,莫让人比了下去,还有啊,席间碰见名流雅士要多多攀谈。”李秀娘叮嘱道。

    一旁瞧热闹的姑娘们脸色瞬间精彩了,宁国公府那可是楼里挂了名的狼窝,多少艳丽佳人都折在里面了?如今看来秀娘确实是走投无路,这才病急乱投医。

    阿莞将各人的反应一一记下,她刚到长安不足月余,自是没有渠道打探这些深宅大院,可无论是扬州还是长安,有那么几户人家是碰不得的,难不成宁国府也是?若真是如此,她得为自己另做打算。

    李秀娘寖淫风月场十几年自然不是吃白饭的,见阿莞美眸流转间便知这是个不安分的,她不禁严厉了神色道:“伺候好了贵人,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言罢她将房门一关,隔绝了看戏的众人。

    李秀娘自寻了一张月牙几子坐下,强撑着精神道:“我知你不甘愿,你让丽娘养的性子骄了,不大看得起这宴席间行走应酬的活计,可谁让你没那个给贵人做妾的命呢。”李秀娘就手在阿莞的腰间掐了一把,继续道:“你有这把美人刀有甚可怕的?这富贵与贫贱之间都是命,你的命你得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