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动在脑海深处的模糊记忆,就像一尾轻捷灵活的金鱼,一荡便不知去了何处,晏容秋终究没能把它打捞上来。注视着他,贺铸也只是淡声道:“或许真的就是我。”似玩笑非玩笑的,晏容秋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可是,撑着半边脸颊,听贺铸坐在钢琴前叮叮咚咚地按动琴键的时候,晏容秋于舒缓与困倦之中,又被翻涌而上的熟悉感与亲切感再度包围住了。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贺铸那句话不是玩笑,而是真实的呢?

    晏容秋恍恍惚惚地阖上眼睛,眼皮似有千斤重。他想要解释,他需要解释,许多小小的累积在心中的疑问,此刻像水中的泡泡,争先恐后地咕咚咕咚冒了上来——

    为什么对贺铸无视距离感的靠近从不觉得反感?

    为什么在慈善夜的舞台上看见的幻象会和贺铸的身影重叠?

    为什么听他弹奏的《春天奏鸣曲》,只会觉得温柔和煦?

    还有那些散落在日常中的细枝末节。

    和曾经傻乎乎的自己一样,贺铸对蜘蛛符咒传说有异乎寻常的执著。

    他似乎总是随身携带(和他画风不服,但是自己很喜欢)的桃子味水果糖。

    还有,按照他的说法,把那份馈赠书留在自己家,是为了能有一个再见到自己、让自己愿意同他说话的理由。可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甚至直接来找自己都可以,结果,反而放在了隐蔽的沙发靠垫的后面。

    这可真不像他的作风,一点都不明确,一点都不果决。

    如果此刻,晏容秋再稍微往深了想想,一定可以破译这种心情——

    一边希望对方发现,一边又不愿对方发觉,这种既雀跃又恐惧,既期待又失落,矛盾到极点的心情。

    就像拆开一件半成品毛衣,只需要找到没藏进去的线头,然后一点点地拉扯,就能无法停止地哗哗扯动下去,直到重新散成一堆简单干净的毛线为止。

    只可惜,他真的太累了,要想的事情太多了,绷紧到极限的神思很不争气地就被钢琴声给勾了去。贺铸天生一双好手,适合揍人,也适合弹琴,干什么事都利索得紧。

    听完最后一串滴溜溜的滑音,晏容秋泛着泪花儿打了个哈欠,抬起双手插|进满头墨发,用力向后拢去。他的头发有段时间没剪,黑亮亮地滑过指缝,纷纷散乱,将雪白的面孔簇拥成一瓣开在夜色中的玉兰花。

    站起来一旋身,晏容秋向着贺铸说:“我要走了。”

    大概在医院陪他折腾了一天,这会儿贺铸脑子也不清爽了。他合上琴盖,怃然问道:“你又要去哪里?”

    晏容秋:“……回家……?”

    贺铸沉默了一下,“那我送你。”

    晏容秋摇头:“不用,我自己想走回去。”

    贺铸走过来,伸手替他一一整好围巾和帽子,确保一丝夜风都吹不进后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