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闻寻雪想,在她拒绝执行任务的那段治疗期里,其实是梦见过那个人的。

    不是什么打杀和流血的场面,只是一条长明宫长长的山道。

    那时她们俩还没有被称为仙道双侠,但下山救人除妖已是常事。师尊常会给她们定一个归来的时间,多是日落之前。起初两人为了在人间多流连片刻,总是掐着时辰御剑回去,后来被师尊知晓,又只得乖乖遵守门规,一步步去走那长长的山道。

    师尊说,脚下的路,亦是种修行。

    她觉得此乃悖论,她修行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少走点这种路。但这话不能对着师尊说,只能对着那人抱怨。那人性格温良,闻言总是轻轻拍拍她的背,像对待她那只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洋红儿,也就是后世的银喉长尾山雀,道:“走吧,听话,多走几次就好了,往后也要走呢。”

    说实话,那人拍她背的时候还挺舒服的,怪不得那只小山雀每次都开心地啾啾叫。她缩缩脖子,行吧,反正有人陪她走山路。

    山路并不都是平坦的,穿鞋的人能感觉到,不穿鞋的人自然就更能感觉到。她就是那个不穿鞋的,倒也不是某一天不爱穿鞋,是一年四季无论何地都不爱穿。这听起来会让她很受伤,但其实并不是,她有脚腕的佛珠庇护以及她对疼痛的反应很迟钝,因此也只是单纯地觉得山路崎岖而已。

    但那人瞧着她终于被划破的脚掌时,却是忍无可忍地勒令她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来,然后拍着她包袱里仿佛祖传的老婆本,一双亲手纳的鞋,道:“说了那么多次要穿鞋,就是不听话,看吧,这佛珠庇护你的功夫都赶不上你受伤的功夫。”

    这时她总会半眯着眼,用手抱着膝盖,翘着脚,假惺惺的:“哎哟,痛。”把那人的话再次当耳边风。

    那人深谙此招但又没辙,叹了口气,坐到她旁边,将她的腿抬起来支在自己膝盖上,从包袱里拿出装水的葫芦,托着她的脚用清水慢慢淋伤口。起初被人碰脚,她还有几分怕痒,后来习惯了,索性一动不动,歪着脑袋看那人冲洗完后,又用金疮药给她敷伤口。

    动作很轻,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盯着她的脚。她莫名有些脸红。

    脚包扎好了,山路还有一大截。她是个作的人,仍是不要那双鞋子,决定单脚跳着回去,让师尊看看什么叫修行。然后毫无疑问地被那人捏住了命运的后颈。

    “洋红儿都比你听话。”那只小山雀叫洋红儿。

    “不跳你背我吗?”她当时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那人来真的。

    长长的山路,她就趴在那人背上,双手环着脖子,脸颊贴着耳朵。那人身上很香,她从前没注意过,就悄声问是什么。

    那人说没有啊,闻不到。她就特意揪着对方的衣领贴着脖颈用力闻了闻。

    “有啊,”她说,“好熟悉,至少有桂花香。”

    那人迎着风笑了下,她当即彻悟:“噢!噢!是你每日给我泡的那茶的味道!”

    那人常给她带一壶茶,用长春花、徘徊花、凌霄花、桂花和一点红糖冲泡沸水煎成,主治跌打损伤。

    “别乱动。”那人无奈,她就又乖乖得安静贴着对方。但是让她整条路都安安静静的,这怎么做得到,她便问,“师姐,你是哪儿采的这些花啊,山上明明只有师尊喜欢的撒金碧桃和龙游梅呀。”

    她很少称呼那人为“师姐”。

    那人没有立马回答她,而是背着她沉默地走了很长一截山路,才在某处高地停下来,那人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