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清山上,除了漫布山身的丛林,原来在半山腰处,还有一块横凸出来的断崖。

    澄临驮着阿岑一路前来,渐被侵蚀的视野,穿出林丛的一瞬,乍然间转为开阔。

    天穹偏低处,因有日光的侵染,泛起一层略缀金色的橙黄,晕入上层微微发自的暗蓝,错杂出色泽奇异的渐变,几抹云团浮在下端,染映之下,一并点缀上了变化瑰丽的异色。

    阿岑鲜少留意头顶上方的天穹,早年僵植在天宫角落之时,哪怕只有一天,他也未曾萌发过赏略风景的逸致,而今却因澄临的指引,凝定了这片堪称壮丽的风光,种种盘亘未去的郁结,在这突来的一瞥中烟消云散。

    凝看眼前的景致,出神好一晌,阿岑才从震撼中抽离心绪,分出余光去打量澄临的脸色。

    除了略显斑驳的汗渍,澄临脸上的变化,实在没有更多细节可寻,阿岑不免讪讪,再要收敛目光的时候,冷不丁起了一个念头——引着自己,不辞辛苦地来到这里,澄临的打算,并不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眼福。

    他也见到了这道风景,也许从一开始,澄临就想与他分享,分享自己的所见所感,旁添一途,消除两人的隔阂。

    会是从何时起,澄临有了这样的想法?正迟疑间,双唇忽而离了控制,轻声发出呼唤:“澄临?”

    声音一出,阿岑稍怔了怔,很快抑制不住心跳,看着澄临镇定不动的背影,惶然中发劲一扼,胸口的震动便如铡刀下劈一般,瞬间抑于无声,然而,还不等他舒喘过来,澄临偏过侧脸,直勾勾地投来关切的目光,柔声便问:“怎么了?”

    该说什么好?说自己长久以来都误会了澄临,还是顶着倔强,咬定这里的风景根本不好看?

    对上视线的一刹,阿岑已然涨红了脸,莫说集中精神,只是忍住羞赧,持住对视的角度,对阿岑来说,已经尤为艰难。

    明明没有杂浊的目光,投在阿岑眼中,总是带有一种幽深莫测的吸摄,仿佛仅仅通过凝视,就能暴露自己隐瞒不说的全部秘密——

    无可言说的窘迫一瞬间冲溃神志,阿岑扬高脖颈,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嘶吼,周近的山林受到牵引,随和出激烈的震响。

    澄临先时僵身不动,待到传入耳中的声音愈响愈烈,几乎吞没了全部的感知之后,方才聚拢涣散已久的目光。

    不要看见……不要看见,不要看见自己本来的样子就好……

    对上澄临探询的目光,阿岑忙不迭返过身去,就要慌不择路地跑掉,却在这时,肩头全无防备地一重。澄临的表情几无波澜,手臂勒紧的力道却强势得无从反抗。

    吞天噬地的剧烈响动吞没了两人的呼吸,澄临口形大张,似是在反复呼喊同一个词语,阿岑极力地想要听清,伴随神思归拢,暴涨起来的躁动渐次得到平息,彻底安寂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沦入晦暗,山崖对岸的灿烂霞光,早已消散为乌有,看不到一丝残迹。

    唯一能够令阿岑的懊恼得到安抚的,便是面前之人微微灼烫的胸膛。

    “仙长?”阿岑忍着不舍,低声轻诉,“我没事了,可以放开我了。”

    像是陷入沉睡般的,澄临维持原本的姿态纹丝不动,始终没有开口回应。阿岑贪恋这个怀抱,清楚不妥,却不愿意主动推开,只是含混着声音催促:“仙长,仙长?”

    再抱得久些,似乎离天长地久也没有多远,可惜该来的总是无法避免,背后的手臂稍稍挣动了一下,澄临终是松懈下来,放开了臂膀形成的束缚。

    关于自己的事,他不得不说些什么了……阿岑强忍忐忑,试探着启开唇缝,“仙长,今日发生的事,你有想什么想问的,想问……就都说出来罢。”

    晦暗之中,默然少顷,阿岑听到了一点簌动,一等再等,却未等来预期之中生硬的人声,微怔了怔,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一点响动,原是澄临在冲他摇头,表示并不打算追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