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是永宁侯要叫陆玦说话,陆瑜脸色竟有些隐隐的不安,并没有摆出长姐的姿态继续说什么,而是拉着陆雯说要先去祖母陆老夫人的荣寿堂吃茶。

    梨果等几个丫鬟也紧张得很,赶忙拉着陆玦再回到卧房里整理一次衣衫鬓发,甚至还拿了几件罩衫并香囊禁步等物出来为她搭配。显然到书房去见父亲永宁侯这件事堪比出门见外客,甚是郑重。

    昭敏公主一眼便在那些环珮当中认出了另一件旧物,是一条淡粉色芙蓉石樱花流苏禁步,颜色娇嫩可爱,樱花纹样雕琢精致,本是她在辅仁十八收到的年礼之一。

    彼时的她其实也不过二十三岁,但前朝后宫的重重压力之下,每日皆满心政事,衣饰配色多以华贵沉稳为主。这样鲜妍精美的饰品当时虽然也曾拿起来看过两回,但最终还是与另外几件东西一起在宫宴中打赏了入宫的臣子女眷。

    其中年龄最小的便是当时还头梳双鬟的陆玦,刚好一身淡樱锦衣玉雪可爱,昭敏公主便随手赏了她。

    而此刻再见这件旧物,越发有种啼笑皆非的恍惚。这件枚小小的芙蓉石禁步似乎是在提醒她,无论前生如何,此刻的她已经是永宁侯府的二姑娘了。

    一路前往永宁侯的书房自然无话,陆玦心中将自己所记得的往事与陆瑜陆雯言语中透出来的东西略想了想,便对现下的时局有了个大致的推断。

    然而待得下人通报之后进了门,见到书房里正在翻看文卷的永宁侯陆鸿川,陆玦还是略略有些意外。

    不过五年而已,曾在先帝朝间风光无限的永宁侯如今苍老憔悴了这样多。

    书案上堆叠的卷宗不少,但从卷宗规制来看,上奏的本章却不多,地方上的文卷倒是不少。

    “侯爷。”即使开始接受自己现下的新身份,陆玦还是没办法立刻向永宁侯陆鸿川叫出一声父亲,所幸这位陆二姑娘原先就是个执拗任性的脾气,与家中长辈称呼上疏远些也算不得突兀。

    陆鸿川果然并不计较这一点,又匆匆落笔写完了手中信件,才抬眼去看陆玦,眉头越发紧蹙:“我出京办事不过几日,你就在家中寻死觅活?”

    又看了看陆玦脖颈间刺眼的瘀痕,越发怒火上冲:“孽障!平日里做事便没轻没重、不知进退!如今更是疯魔了!哪有好好的大家姑娘轻易为了婚事寻死!你姐姐妹妹以前督促你读书学琴你不肯用心,叫人家嫌弃了还有脸寻死!这事情传出去算什么?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此刻若还是先前的陆二姑娘在场,不管是畏惧还是委屈,大约都已经哭倒在地。

    但此时的陆玦自然是神色不变的,甚至还仔细看了一眼书案上的文卷,才应道:“侯爷出京办差辛苦。此行可还都顺利么?裴家放出这样退婚的话来,到底是试探后宅女眷,还是试探侯爷的心思?您若是再急躁些,只怕外头传的就是另一件事了。”

    “你……”陆鸿川与这个不大争气的二女儿素来都不太亲近,父女之间本来说话就少,年节请安之外偶尔见到也是发脾气的时候居多,因而眼前陆玦这样一番话说出来,竟一时语塞。

    陆玦仍旧站在原地,忽然略略侧头:“如今侯爷御前奏对的时候,可还会站的腿疼么?”

    这话乍一听好像与前面的说的并不相关,尤其是那语气也不像是女儿关怀讨好父亲,陆鸿川刚要再骂一句这是拉扯什么,一个念头却猛地闪过,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陆玦淡淡续道:“辅仁朝间,侯爷动辄奏对半日,伴驾时间又长,腿疼膝疼是常有的。现下在今上跟前,还有这样长的奏对么?裴尚书见风使舵也不是如今才开始的,侯爷在这件事着眼何处,再想想罢。”

    陆鸿川哼了一声,急躁之意淡了不少,但语气当然还是责备的:“这些外头的大事,你懂什么!

    你就应该跟你姐姐妹妹学学,做好闺阁女儿的本分,知书达礼,才不会出去叫人家笑话。”

    “侯爷还有什么别的事么?”陆玦笑笑,按着她以前与永宁侯打交道的经验,她知道陆鸿川是能听进提醒甚至敲打劝告的,此刻所谓的责备不过是撑着面子罢了。

    “哼。叫人再去抓个药,将颈上的瘀痕赶紧褪了,这像什么样子!”陆鸿川仍是板着脸,“今日你姐姐回门,晚上到荣寿堂家宴,能遮便遮上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