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欣然噎了一下,瞪着桌边的男子,谁想得美?她想什么了?

    “侯爷到底干什么来了?”她没好气地问道,方才那点子恭敬谦和完全抛在了脑后。

    夏修言没计较她这点无礼,他今日显得有些欲言又止,手指无所适从地在桌面上打转,清咳一声,转而说起其他事情:“十日后,我要离京回琓州去。”他看过来,停顿片刻,简明扼要地说:“你收拾一下,准备同我一道走。”

    秋欣然怔住了,她一边心想:还有这种天从人愿的好事?夏修言是什么菩萨下凡突然发了这种好心?一边谨慎道:“侯爷是何用意?”

    夏修言看她一眼,似乎为她没有直接拒绝而心中稍稍一定,于是又轻飘飘地反问道:“你我都清楚李晗台的死是怎么回事,你以为你还能留在长安?”

    这话说的不错,但秋欣然还是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就为了这个?”

    夏修言转开眼:“自然不是因为这个。”

    对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于是他沉吟片刻,忽然道:“大祭礼那天,韦镒挟持圣上时,你为何突然出声喊我?”

    当时她那一声“侯爷”,很容易暴露他的位置,又会叫韦镒警觉,若不是夏修言当机立断随即射出一箭,情势只会更加危急。

    秋欣然一愣,没想到他乍然间提起这个,竟磕巴一下:“因为、因为当时我太过慌张,才会冲口而出。”

    夏修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扯起嘴角轻轻一笑:“胡说。”

    秋欣然还要嘴硬:“那侯爷说是因为什么?”

    夏修言垂眼道:“因为你看出我当时犹豫,故意激我。”

    秋欣然语塞,耍赖似的别过头:“这话我听不明白。”

    夏修言自顾往下说:“你看出我犹豫,也知道我为什么犹豫。可你为什么会知道?”

    茶室安静下来,窗外的车马声好像都远了,过了许久宽袖锦袍的男子轻声道:“因为你怕我趁机谋……”

    “侯爷!”

    雪青色长衫的女子猝然间开口打断了他,她面沉如水显出几分与往日不同的庄肃。

    夏修言沉默良久,冷笑道:“我十三岁入京,久别父母,难回故乡,被困在长安城,看似人前风光显贵,实则不过是一颗牵制西北的棋子。西北太平,我与圣上是嫡亲的甥舅,西北有变,我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圣上对我起过杀心,我再清楚不过。”

    夏修言看着眼前抿唇不语的女子:“七年前,你知道圣上想杀我?”见她不答,只当她默认,于是一针见血地挑明了说道:“你七年前当朝卜卦就是为了这个。”

    七年里他想过许多次这件事,人人都说秋欣然那一卦是想害他。他心中虽然知道未必如此,但长安一别,再没有机会同她验证背后的事情始末了。西行远去琓州的路上,他夜里躺在行军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他想过有朝一日会有机会离开长安,但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他不知道他此去是不是赴死,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当真有能力带着这些人解了琓州的危局。

    他在长安有过无数次的迷茫,但从来没有一次像当下这样,因为他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不单单是自己一个人的生死,还有数万个与他同行的将士以及远在千里之外等着援兵赶到的琓州百姓。

    他睁着眼睛手指摩挲着道符背后“生机在南”四个字时,数次起过临阵退缩的怯弱,他想不通秋欣然算的那一卦,也想不通道符背后的那四个字。早上旭日初升,第一缕阳光漏进帐篷里的时候,他坐起身朝着外边走去。他们刚走入万峰山,这段时间的赶路,星夜兼程,多数人疲惫不堪还在沉睡中。在万籁俱寂的清晨,他望着远处巍峨的山川,忽然想起行宫被掳那晚,也是宿在野外。那时候坐在树下的小道士打着哈欠,一脸理所当然地同他说:“我替人看卦是真的很准,我自己知道。”那一刻,随着冉冉初升的太阳,他忽然捏紧了手中的道符,生出孤注一掷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