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万乘兴”崭新的轿子气焰嚣张地满城飘着,马二爷心平气和。马二爷既没能把卜守茹礼送出门,就反过来想了,认为卜守茹不出马家,便还是自己的妾,还是天赐的娘,再怎么折腾也不怕,就算全城的轿业都落到她手上,终归也还是马家的。

    马二爷的家业要传给天赐,卜守茹的轿号迟早也要传给天赐的。

    马二爷早就把这话和天赐说过的。

    因而,年迈多病的马二爷再不把卜守茹的“万乘兴”当对手看,只可着自己的心意向天赐灌输仇恨。

    然而,随着时日一天天的过去,马二爷却又起了疑:天赐对卜守茹的态度卜守茹不是不清楚,可这贱女人仍发疯似的弄轿,这就怪了。这就让马二爷不能不往别处想。

    马二爷觉得,卜守茹弄轿不像是为了天赐,倒像是为了别人。偏在这时,销声匿迹快十一年的卜大爷又跳出来添乱。

    天赐过十岁生日那天,卜守茹的亲爹卜大爷不知是出于何种用心,给闺女使坏,从乡下托人带话过来,说是自己闺女和麻五爷养了个野小子,已有三岁,只等着马二爷一朝蹬腿,就要把全城的轿业接过来。

    马二爷一下子慌了,出了大价钱让人私下里四处查访,想找到那个野小子,一刀宰了,可找了几个月终没找到。

    查访的人回来说,卜大爷和自己闺女有仇,十有八九是说了瞎话,一来坑自己闺女,二来也想气死马二爷。

    马二爷偏不信这话,又派贴心家人刘四带了厚礼去见卜大爷,卜大爷方才支吾起来。

    风波过后,倒在病榻上的马二爷却多了个心眼,觉着今日或许没有那野小子,日后则说不准,若是日后卜守茹真和麻五爷或刘镇守使养出个野小子,麻烦就大了,遂决意拼将最后一点气力,予以反击。

    打从作出反击的决断后,马二爷硬撑着从病榻上爬起来了,常拖着条花白的小辫,佝偻着身子带着天赐站在独香亭茶楼上静静看,默默想,对过往的一切做着总结,对自己和儿子的未来进行着最后的谋划。

    马二爷觉着,石城里的麻石路是属于他的,啥人都不该把麻石路从他和天赐手中夺走。

    马二爷决不能眼见着卜守茹这么狂下去!

    卜大爷当年败在他手下,卜守茹今天也不该获得这般辉煌的成功!

    想着当年,马二爷便壮怀激烈,对自己既往的生命岁月生发出深深的敬意,当年马二爷是何等的威风!哪次争斗不是赢家?任凭怎样的对手谁不倒在二爷脚下?全城的麻石道上,哪里没留下二爷皂靴的足迹?

    这么想着,马二爷就自我感动起来,老泪纵横,口水和小便一同失禁,且不由得拖着两行鼻涕一阵阵抽泣。

    自我感动之余,马二爷也承认自己后来是遇上了克星。

    这克星就是卜守茹。

    现在,马二爷下决心除却这颗克星了。

    马二爷扯着天赐立在独香亭茶楼上看着,想着,合计着,两只眼里渐渐便现出了杀机……许多年后,当马二爷、卜大爷和麻五爷都作了古,独香亭茶楼的老掌柜还回忆说:“……凶兆在那年春里就有了。那年春里马二爷真是怪,站着站着就满脸的鼻涕眼泪。马二爷还对天赐说,‘这城里的麻石道都是咱的,都是!为了它,就是杀人也别怯……’”

    终有一天,立在独香亭茶楼上的马二爷不见了,坐轿出了城。

    回来时,马二爷把卜大爷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