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寅仍记得多年前的一个黎明,他因前晚饮酒至深夜,睡得错过他二哥规定的练功时间,醒来时浑身没劲的他,想着要偷懒,若二哥罚他,就装病混过去,这么决定之后,他便又埋入舒适的被窝,就这时,二哥的近身侍卫闯进他房间,粗暴地把他自床榻拉下来,他当下还以为是二哥气炸了,要抓他来打,正准备撒娇,才看清拉他的人不是二哥。

    “少主,郡王要我带您走,快!来不及了!萧炎大军已经杀到城下!”

    话音刚落,房外就传来短兵交战的声响,军兵嘶吼逼近,还有王府女眷凄声惨叫,仓皇中,萧寅只来得及披一外袍,就跟随二哥的侍卫逃出王府,侍卫在逃亡途中中箭落马,萧寅就独自一人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投靠北朝。萧寅知朝廷大臣萧炎一直顾忌他二哥手握重兵,没想这奸臣竟然真的起兵来讨,他相信主意一定不是出自圣上,即他那位温文儒雅的大哥,然而,当时毫无反抗能力的他,除了逃命,别无他策。

    自那以后,萧寅每日遵循他二哥的规矩,鸡鸣便醒,四季不改,他夫人说朝中要列举最勤奋的武将,他必然排首位,他谦虚地表示练武之人本就早起,一定还有比他更勤奋的人,可他在京这十年,还真没见过有和他一般作息的武将,他并不因此特别自豪,毕竟,他这般勤奋的初衷仅是怀念他死去的兄长,还有被铁骑踏平的家。

    萧寅在榻上伸了个懒腰,翻身下地,脚踩地的那刻发出不小的声响,他顿想起帐里还睡着顾武和顾琉,由于昨晚这俩来时已深夜,萧寅不想随便给他们搭帐,便命人搬来草席和床褥,让他们和自己在同个帐里睡。

    萧寅看向那床褥,担心吵醒两兄弟,赫然见床褥折叠得整整齐齐,宽敞的帐中除了他,就没有别人。

    萧寅立刻穿上靴子,取水洗脸,他发现盆里的水竟然是温的,禁不住怀疑他昨晚是不是给人下药?竟然没察觉有人端来热水,也没发觉顾武顾琉已醒。

    萧寅随手擦把脸就走出军帐,帐外的守卫向他行礼,他询问顾家两兄弟的去处,守卫说是往阅马场的方向去。

    阅马场是练骑兵的地方,将领登高于阅马台,以响箭指挥马军布阵,每月练兵一次,一次连续两日,这是北朝的练兵制度,北朝王室源自游牧民族,祖先是靠弓马骑射之术开国,北方又紧邻西域,马匹供应从来不缺,战斗力强大的骑兵让北朝多年来对抗南朝的北伐战役占有绝对优势。

    南朝缺乏马匹,用于战场的战马和马铠都是靠征伐北方缴获而来,步兵和骑兵的比例与北朝相较是差之甚远,由于骑兵稀罕,萧寅的兄长很早便要萧寅勤练各种打仗需要熟悉的马术,期盼他有朝一日能壮大朝廷的铁骑军,北抗外敌的同时,在内亦可轻易平定乱臣。

    可惜,萧寅没有早一点成就兄长的期盼,反是萧炎占了先机,靠着两百具装骑兵就破城,用那缴获得来的云腾黑朔,将他兄长穿胸刺死。

    萧寅来到阅马场,抬头见阅马台上有人,没披甲,他靠衣服特征辨认为是顾琉。由于顾武顾琉这双胞兄弟长得一模一样,萧寅认不出来,在将军府时,他请夫人给她想办法,于是将军夫人在给兄弟们布置衣物时,就让这俩穿的外衣领子和袖子有远看也能分辨差异的花纹,顾武的是蓝白相间的宝相花纹,顾琉的则是绛底白纹的瑞锦。

    阅马台上的是顾琉的话,那马场上那一人一骑就是顾武,顾武座下所骑的是他俩昨晚来时骑的马,马本是拉载着顾依那车的马,是特别训练用于拉车的马,能听懂许多拉车指令,脾性温驯,有长力,但速度不快,不适用于战场上冲锋陷阵。

    马背上的顾武手持弓箭,双脚踏蹬,阅马台上的顾琉忽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口哨,顾武的马猛地就转向,这不用手的控马之术令萧寅看得目瞪,紧接着,顾武就弯弓搭箭,咻——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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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发两箭,萧寅循着箭的方向看,箭射中马场边的稻草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同时中箭。

    “将军。”看守阅马台的守卫抓到个时机对萧寅行礼。

    “你让他们进去?”萧寅问守卫立,这守卫原属驻军,不是他从京城带来的兵,听他问,吓得立刻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解释:“禀将军!小五小六……啊不,里面两位是顾家的两位公子,从前他们大哥……呃就是顾家大公子,常常在这里监督他们练骑射,因为都习惯了,就让他们进去,还请将军……赎……赎罪!”

    因这守卫喊得响,顾武顾琉能听见,他们即刻停止练习,顾琉三步作两步地跑下阅马台,顾武也策骑赶来,但是在有三十步远的距离就滚鞍落地,弓箭留在马背,和顾琉几乎同时来到萧寅跟前,肩并肩地跪伏,头磕地,不带犹豫地齐声开口:“将军,顾武顾琉擅自使用阅马场,有违军纪,请将军降罪责罚。”这话说得坚定有力,没半点畏惧。

    “咳。”萧寅干咳一声,挥手遣走那个守卫,等守卫走了,他才对两兄弟说,“罚,当然得罚,跑出来练功居然不叫我,你俩,皮痒啊?自己说该怎么罚?”

    顾武顾琉没敢抬头,只是交换了下眼神,复又磕着地,顾武说:“将军可按军法处以杖刑。”

    萧寅豪迈地笑了笑,蹲下地,一手贴着一个下巴,把俩俊俏的小脸挑起来,扫掉小脸面额上的沙石,一边说:“军法杖刑轻则残,重则死,你们大哥允许你们受这样的刑吗?”

    顾琉晶亮的大眼眨了眨,回说:“禀将军,大哥和我们说,要是做错了事,一定要找将军请罚,将军怎么罚,就怎么受,不可逃刑,不可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