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观真叹了口气,他忽然有点儿明白大巫祝说厌琼玉未战先败时的无奈感,然而这个少女如此年轻,缺乏阅历,她本身的勇气已胜过许多人了,值得更多机会:“要是不做,你便确确实实就是做不到了。你想,石头丢进湖里荡起涟漪,纵然不能搅浑,却也变成有块新石头的湖,而绝非是以前的湖了。”

    这样的话,厌琼玉还从未听过,她的眼睛里又重新亮起光彩来,声音不由得轻轻颤抖:“可我要是害了我喜欢的那些人呢,我要是叫整个苗疆都化为乌有了……”

    “你对大巫祝说的话,自己反倒忘记了吗?”于观真反问道,“你决定杀死大巫祝那一刻起,无论成功失败,苗疆同样会动荡,区别只在大小。即便后辛做了这么多事,苗疆仍有人要与中原通婚,你们当初如此排斥熟苗,如今不也成为习惯,百越甚至已经混居,反倒是真正的生苗隐居山野之内。”

    厌琼玉一时不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如梦似幻般地说道:“师尊,我只是为了自己,就像他们也只是为了自己一样。苗疆如何啊,其他人如何,那不是我要想的事,那是贪心的,有野心的人要去想的,我不过是不想自己再背着那样的痛苦,也不要我的族人继续那样折磨的生命,是……是这样吗?”

    “不管是对是错,是你想的,你觉得对就是对的。”

    “这样啊,我好像终于明白了后辛为什么要那么做。”

    厌琼玉柔柔地笑开来,她似一下子就长大了,尽管脸色仍旧是那样苍白,可眉目里的光彩又很快回来了:“师尊,你以前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些话的,你总是看我一眼都嫌多,我原本是很讨厌你,很恨你的,现在又知道了,你心中还是待我很好的。要是我活不过去,就这样死了,你便将我的尸体拿去吧。我体内有神血,喂虫喂蛊,一定能养出很厉害的东西来。”

    于观真不由得汗颜,心道你小小年纪怎么想着这么恐怖的事。

    可见她神态自若,显然是习以为常了,又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想厌琼玉如花般的年纪,在现代也不过要费心升学的事,说不准还能畅畅快快早恋一番。

    这与遇到白鹤生时又感觉不同了,很可能是因为厌琼玉对他来讲实在无害。

    于观真忍不住又说道:“也不必勉强,哪怕你决定什么都不想管了,什么都不做,安安逸逸过自己的人生,指不定也能气得大巫祝七窍生烟。”

    厌琼玉听到这样顽皮的话,忍不住扑哧一笑,她的眼睛又再慢慢闭上了:“师尊,我爹爹妈妈不在了,这世上,你是待我最好的人了,可惜我,我没什么可报答你的了。”

    ……这也算好吗?你都打算把尸体给我了,还不叫报答?

    于观真忍不住想起刚见面时厌琼玉抖得快成玉米棒的模样,他沉吟片刻道:“我倒也没给你什么。”

    只不过是原主人,实实在在失败得一塌糊涂而已。

    人到底得做成什么德行,才能叫几个徒弟一点儿希望都没有。

    同样,于观真更深刻地认识到了崔嵬到底是怎样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物,不为外物所动,不因一切悲喜,正如同大巫祝说玄素子那般。崔嵬终有一日会变作那样的人,渺渺烟云,芸芸众生,他将视为平等。

    倒不如说,他现在就已是这样做了。

    如此想来,于观真对厌琼玉不由得又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怜悯:我们这两个倒霉蛋,何苦到苗疆来受害,你要是老实待在缥缈峰,我老实留在丹阳城,指不定什么事儿都没有。

    不过厌琼玉可以不来苗疆,他却是非来不可,毕竟要命。

    于观真更是意兴阑珊。

    外头方觉始趴着偷听了会儿,跑来跟崔嵬唠家常,山音犹如汹涌的波浪一般层层叠叠地涌来,吊脚楼外的天空还覆着不自在的灰蓝,天尚未明,朦胧的橘色光晕在云层上。

    “他真奇怪。”方觉始拿捏不好该不该说于观真的想法有问题,不过托着自己的下巴道,“不过话说起来,多少还是有那么些动听的,说不定以后可以用到织梦术里头去。不愧是邪魔外道,把自私自利说得那样理直气壮,我听了都觉得好佩服,几乎就要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