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后面一个问题太蠢,姬扬没好意思问出口,其实对方看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意识到第一个问题已经够傻了。

    她会是谁?

    姬扬打量她淡紫的长发,只觉得自己好像感冒了,喉咙又干又热,难受得厉害。她是个女巫,她必须是。尽管目前为止,她还没开过口,但巫师的直觉不会说谎。瞧她的眼睛,她直垂到腰际的浅色头发,还有那身苍白如玉的皮肤,除了一位博览群书的女巫,还有谁能散发出这样的气质?虽然她并未穿着女巫长袍,套了一身与她的肤色一样苍白的奇怪衣裳。

    贸然评价一位女巫的穿着,最轻也会被打上冒失鬼的标签,遇到齐歌那样的,当场动手也不是没可能。不要看,姬扬,不要盯着看。

    可她也太古怪了呀,袍子的样式与印象中任何一种女巫长袍的剪裁都不相同,也绝不是不通巫术的平民服饰。同样是袍子,她胸前的扣眼格外别致,由缝制在白袍上的搭扣组成,纽扣本身是珍珠,在她胸前排成斜线,一直延伸到腋下。仿佛还嫌不够惹眼似的,她胸前的几颗纽扣被解开,固定在另一侧腋下,翻开的前襟上绣工繁复,里面不嫌热地穿了同样纯白的两层,外面的一层是圆领,贴身的是样式奇怪的高领衣物,两条领子交叠在一起,组成箭头的样子,一直延伸到高领的那一层之下。

    要让缄默姐妹或是监察兄弟会看到她这样,多半惊讶得要尖叫吧。姬扬明白自己又看了一次神秘女巫直垂到脚背的袍子,她举着的巫火也因为她慌乱的心跳飘移不定。巫火闪烁的时候,陌生女巫袍子上乳白的刺绣似乎亮了起来,姬扬定睛去瞧,又只能看到她白腰带上珍珠的反光了。

    “你,你从几层来?我,我也是塔里的,你应该认识我这身衣服?”姬扬扯着袖子跟女巫解释,暗骂自己是个十足的蠢货。她愚蠢的举动惊扰了女巫,她好像刚刚才意识到姬扬的存在似的,惊讶地抬高眉毛,迈着碎步退却。

    “别呀,我,我没有恶意的。”姬扬突然间生出一种再也见不到她的遗憾来。

    她的热切令陌生女巫转身离去。姬扬拔腿就追,刚迈出一步,就踩到掉落的护身符。等她捡起护身符放好,女巫雪色的袍摆已消失在视野里。“我又不吃你,你跑那么快干什么?这里没有岔路的,你跑得再快些,就要撞上我的背了。”姬扬既是说给女巫听,也是为自己打气。她不紧不慢地走起来,密道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而那女巫跑得那样快,却听不到一丁点声响。

    一定用了某种轻身巫术。姬扬举高巫火,自己也说不清在警惕什么。距离当初的入口越远,雾气就越发浓郁,等姬扬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双膝已被雾海淹没。真是蹊跷,万一雾里藏了条千年白蛇……不对不对,让你别把时间浪费在志怪上,怎么总是克制不住呢?这下好了,后遗症来了吧?要是在志怪里,刚刚的白衣女巫,不是女鬼,就得是什么千年老妖修炼成的精怪,说好墙内不准成精的呢?

    姬扬被自己逗乐,幽默陪同了她一小段路,而后渐被雾气稀释。我走了多久?五分钟?十分钟?螺旋通道有这么大吗?还是因为在通道外围,本来就有这么大?就算距离可以解释,这些墙壁呢?

    现在回想起来,诡异的突起在十几步之前就出现过了。当时姬扬就看到了,只是没放在心上,直到它们变得越发显眼。弧形的隧道在前方显著地倾斜,收缩,天花板似乎贴合在了一起。一支铁矛从那黯淡无光的黑暗深处刺出来,试图刺破墙壁,终究无可奈何地半途而废,只在铁壁上留下一只尖锐的犄角。沿着弧形的钢铁墙壁向前,越来越多的冲撞痕迹显现出来。一只拳峰突出于姬扬胳膊的位置。她隔空比划了一下,拳头的主人不比她更高大,修长的手指却分外有力,足以在铁壁上留下清晰的关节痕迹。

    再往前,空气寒冷,雾气浓郁,寒冷的腥气从坍塌成三角形的隧道深处吹出来,尽管姬扬尽全力将巫火张到最大,仍然照不见暗影的深处。“行露?女巫小姐?”姬扬颤抖的声音传入甬道,立刻被墙壁反弹回来。她叹息,呼出的热气化为白雾。

    巫火终究是冷火。姬扬瞥了跳动的蓝色焰苗一眼,再次叹息。她擅长的金系法术被火克制,搓个火球虽然不在话下,但要掌着一团足以取暖的火焰,就有些吃力不讨好了。聪明的巫师深谙元素之力的奥秘,崇尚节俭的美德。不对,怎么你也背起无聊的守则来?说到底,白塔之中,最危险的难道不是缄默姐妹,监察兄弟,以及训诫官吗?

    塔内的铁律成了壮胆良药,姬扬抖擞精神,继续前行。交叠的墙壁距离头顶越来越近,跳起来就能摸到,而雾也越发湿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味,墙壁开始结出白霜,地板仍是石砖铺就,一脚踩上去,数不清的霜粒被硬皮鞋底碾碎,发出微弱的清脆声响。一张生动的脸从铁墙中拱出来,姬扬举着巫火凑近了看,铁脸的眼窝结霜,面目狰狞,嘴大张着,眉目依稀是女子的模样。

    你是谁?是被关押在墙壁后面了吗?你,也是女巫吗?

    左右无人,姬扬舔了舔嘴唇,壮着胆子伸出食指,触碰铁脸结霜的额头。冷意刚刚从指间传来,铁壁便开始尖啸。姬扬慌忙抽回手,没等她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震动的铁壁就将她推到了后面的石壁上。

    铁墙震动,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声,姬扬顾不上巫火,双手捂紧耳朵,只可惜收效甚微。巨大的噪音直灌入脑内,在她双耳中注满尖锐的鸣叫。失去支撑的巫火仅维持了三五秒钟,便摇晃着熄灭,姬扬虽然没有怕黑的毛病,也免不了想要大喊大叫。

    铁壁先于姬扬叫出来。如果墙壁也能有性别的话,面前创伤无数的铁墙无疑是个绝望而疯狂的女人。尖叫让墙壁的震动越发剧烈,最后连地板也抖动起来。地面将姬扬震倒,她一屁股坐下,尾椎的剧痛让她大叫出声。尖叫的墙壁仿佛受到了惊吓,歇斯底里的声音戛然而止,须臾之间,震动也停下来,姬扬等了好一阵子,甬道中起伏不休的,始终也只有她自己的喘息声。

    就当是一场噩梦。姬扬摩挲冰凉的手臂,再次点燃巫火。不论铁壁,石墙,还是横亘在倾塌墙壁间的矛尖,都与先前一模一样。雾气无声滚动,没过姬扬肩膀。她扶住墙壁站起来,双腿虚弱颤抖,仿如大病初愈。

    “行露。”姬扬无望地呼唤魔宠壮胆。出乎意料地,小爪子嗒嗒的声响像从梦中传来的一般,最初只是若有似无的几声,很快变得密集而坚定。姬扬朝脚步声传来的地方望去,铁壁异动之后,隧道变得更加深邃,巫火的光芒无法抵达它的尽头,无尽的黑浓缩成一个圆点,像是谁乌黑的瞳孔。

    姬扬凝视着黑暗,而黑暗也正注视着她。

    毛骨悚然。巫师的直觉告诉姬扬,别再盯着那地方瞧。她转回视线,浓雾中,行露一跃而起,姬扬下意识接住,鼯鼠钻入姬扬怀中,嘤嘤抽泣。“你这家伙,让你下次还乱跑!”鼯鼠在她怀中瑟瑟发抖,毛发被冻得又冷又硬,与往常极为不同。姬扬抚摸行露的皮毛,实则已不忍心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