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逗认真梳理了自己任都水丞二十年来治理南阳水患的汛期河情,并将此明细尽数记录在案。虽然久疏笔墨,字句生涩,但落于纸上所言却是句句详实。

    白马逗前前后后仔细审阅了多遍,才搁下笔墨,双手执举文书轻舒了口气。仿佛二十多年来,积于胸间的这团愁绪都随之化成了期盼紧张,散于纸面黑字。

    命运是否真会因一个修堤死囚而改变,白马逗的心里一直没底,甚至觉得有一丝可笑。他笑自己十年寒窗及不了圣上的一时好恶,笑自己当官多年的无愧于心不及无愧于知州。

    “嗯?是新任知州!”白马逗看着躺在书案上吏部刚刚下达的告身。

    「告

    青州知州

    总领青州军马钱粮,

    专报发御前军马文字。

    兼提领措置屯田,赐绯鱼袋寇隼。

    奉敕如右,符到奉行。

    ——淳化三年·腊月二十五」

    腊月二十三的小年之夜,程知州被大理寺带走,腊月二十五朝廷就任命了新任知府并下达告身,中间不过两天时间。

    白马逗细细思量着这几日前后发生的事情,心间不免生出一阵凄凉。

    做官做到程知州、寇副使如斯田地,宦海浮沉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东西。

    一念至此,他蓦然觉悟,叶念安虽身陷桎梏,却远要比这些衣着光鲜、行于人前的官员更为潇洒、自在。泥炉培火暖身,土坯顶草避风,苦是苦了些,却少了很多这些横生而出的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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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天色渐暗,盆中取暖的炭火已燃尽多时,灰白碳屑让多出几分暖意的房舍又恢复到了原本的清冷。不觉间,白马逗已在屋中僵坐了几个时辰。

    那日叶念安与他说话的情形,此刻突然在白马逗眼前浮现。如今程知州无法重回青州履职已是事实,新任知府也将于三日后到达。如此,这些皆被叶念安言中,想必自己日后的官运定也会如他所料会一路亨通!

    “不成,还是得去问上一问!”想到此,在房内踱了几个来回的白马逗脚步骤停,拎起棉袍就冲出了门。

    几日前积起的大雪,在这隆冬腊月仍死死踞伏于地,难以消融。河堤北岸那排低矮简易的茅舍里,住着补堤囚徒河工。屋内人多温暖,屋顶积雪自然也早了几日融化一空,露出了黑黄茅草秸秆。

    白马逗轻车熟路地来到茅舍门前,推开了门,却没有走进屋内。众人借着光线看清屋外之人是白马逗后,又继续做着适才手中被打断的事情。他们心里清楚,天寒地冻补堤之事早已搁置,能让白都丞冒着严寒来到这里的,除了与他来往甚密的叶念安,不会再有其他。

    喧闹嘈杂之声在片刻的安静后,又响了起来,仿佛刚才从门外透进的天光,瞬间将所有景象都冰冻包裹了起来,刹那间又被斜依草堆、横躺床榻、插科打诨顷刻瓦解,继续享受着专属于他们的精神慰藉。

    再过几日便是淳化三年的新年,叶念安已然帮白马逗赢下了应付家中婆娘所需银钱。他清楚,今日白马逗此行定是为了程知州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