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没有消息,就越有流言。

    至封城后的每日每夜,每时每刻,劫粮的迷团和府衙的借银,都转化成了压力,急剧增长在苏广山的心里。

    ‘苏员外当真是来探望我老六的么?’六子看着消失在黑夜暮色里的身影,心里不禁冒出这样的念头。

    适才,他分明从苏员外的口气中听出了这些年从未有过的无奈叹息。

    这不同于八年前母亲被群狼分食时的那种绝望悲情,而更像是林中猛兽相斗,在擂台上被更强悍的对手扫下来的落败者,耷拉脑袋、蜷缩四肢、面色凛冽、眼波黯淡的失意者,处处弥散着不甘的气味儿。

    换作别人也没什么,只是这个人是谁也不能是苏广山,不能是青州城的首富,不能是从来不知失败为何味的苏员外。

    六子这人虽然木讷,可打小就被领养了寄人篱下,靠窥探别人的脸色下过活;虽然凶悍,可面对苏广山这个恩人,却是百般听从顺遂的温和之面。

    今晚,员外话里话外无不渗透出被人欺凌的意味儿,六子不是没听出来。

    他不知道员外和官府之间谈下的借粮买卖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不知道官府为何要劫掠去苏家的漕粮,也不知道为何要将劫去的漕粮扣在龙兴寺里,更不知道府衙为何要以封门为由阻挡员外出城的脚步……

    他只知道,自己的命是苏广山救的,这身好功夫是苏广山教的,跟车押运的镖师也是苏广山让他做的。

    这些年里,因押镖去了不少地方,长了不少见识,也接触了不少厉害角色。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苏广山给的。

    他心里清楚,员外深夜到访绝不可能是单纯的来探望他老六。

    六子低下头,默默思索了一番后,缓步走回房中。他打开柜子,翻出压在最底处的一套衣裳,这还是前两年新做的衣裳,却一直没机会穿上。六子将这套皂黑长衫搁在案头,便吹息蜡烛闭起双眼。

    这一夜,六子是在平静和期待中度过的。

    说平静,是因为员外悄悄流出的细语中还充满一点温情旧念,以及对他这个狼口救下的养子有些许牵挂留恋。

    说期待,是他知道苏广山今日的这番说话不过是再次提醒了他,八年前的搭救之恩,终有一日是要他回报的。

    翌日,新年元旦的喜庆劲儿已越过越淡薄。

    六子穿上了那套平日里一直没有时间穿上的新衣衫,即将落下的夕照映衬出行走在日暮黄昏的青州街道,他挺拔利索的人影。

    通向苏宅的青砖石道依旧这般宽敞、平坦,可在六子脚下却是越走越短。

    就在日头暗下的最后一刻,六子踏进了苏宅大门。宅院里不像新年元旦头几日那样热络欢腾了,脚下已行了五六步,还未见到苏家下人。

    这般反常之态,令六子又紧了紧往里的步子。直到进入府内堂屋,才听见管家随从们的讲话声音。

    “洛管家,小人是苏员外车马行的镖师六子。有要事相见员外,请您转告一声!”老六上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是镖师老六吗?”管家看着面前躬身之人,又佯装确认了一遍,心里却暗暗赞许过昨晚员外的精确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