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远东司的卫理先生上午也和我谈过了,他认为中国现在虽然在去野蛮化,给予民众更多利益和自由,但在异教徒的干扰下,信仰基督的人不是在增加而是在减少,最糟糕的是基督教青年会的青年信众和留学生中的信众在不断减少。他很悲观的估计,也许不需要十年,以前所取得的成果将毁于一旦。”

    豪斯上校把情况说的这么严重,威尔逊总统沉默一会却沉声问道:“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件事情?日本人吗?还是英国人?”

    见总统问到了点子上,豪斯上校道:“这次出面是罗斯福先生,但是背后是谁在推动,我想有海军的人,也有英国人。总统先生,我认为我们之前的策略似乎真的存在着一些问题。马汉上校认为:中国如此庞大的四亿人口一旦集中到一个高效政治组织中去,以现代器具装备起来,并且囿于对他来说已经是狭窄的领土之内,那是极为危险的。[注1]

    在中日战争之前,他所建议的对华政策是防止任何外部国家和国家集团处于政治上的绝对控制地位;同时,必须要求中国坚持门户开放,而且是在超出对这个词的一般理解得更广泛的意义上,也就是说,中国不仅应在商业上开放,也应对欧洲的思想和来自各个领域的欧洲传教士开放。[注2]

    而现在的情况是,复兴会政府完全控制了这个国家。随着对日战争的胜利,这种控制将越来越稳固。它虽然也开放,但这种开放仅仅是商业上、技术上的开放。而不是思想上、文化上开放。之前我们认为中日战争会和日俄战争一样使两国两败俱伤,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中国财政虽然枯竭,但还能维持。和日本借款开战不一样,中国是靠着自有税收储备最为战争军费,现在战争这么快结束,他根本就不需要依靠外国的资本就能维持政府运作,

    总统先生,情况在这十天里根本就不是我们当初推测的那样。如果我们还坚持之前的对华政策,那么一个比俄国更恐怖的敌人将崛起于太平洋西岸,这对于美国的长远利益将造成极大的破坏,我们是应该要调整之前的对华政策了。”

    豪斯长长的一席话说完,威尔逊总统回味之后开始有些意动,他道:“也就是说现在就要放弃支持中国,转而支持日本?”

    “是的,总统先生。”豪斯说道。“杨竟成政府真正担心的是如果和协议国交战,那么他的外贸通道将会被英日等国海军切断。这就是他今年年初和我们签订那个条约的原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他希望在若干年后取消多项不平等特权时,美国能够支持。”

    豪斯连提中国两个软肋,威尔逊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道:“如果我们违反那个条约,那我们将在外交上处于完全被动的局面。”

    “是的,总统先生。情况确实是如此,但是我们和英国签有仲裁条约。如果因为支持中国从菲律宾转口贸易而遭到英国反对,那么按照仲裁条约。和中国的条约将被取消;而支持中国取消多项不平等特权,这也仅仅是道义上的支持,如果国会反对,条约也将无效。”

    中美年初签订条约时,豪斯、国务卿布莱恩等人就做了详细的讨论,如何避归条约内容上的风险则是其中的重点,诸人商议之后最终认为,和英国用美英仲裁条约避归英日同盟签订后的美日矛盾要承担的责任一样,美国也可以用美英冲裁条约规避可能发生的中英矛盾所要承担的责任。虽然条约上没有申明这一点,但当中英矛盾发生时,强行将其纳入冲裁条约解决的范围也无不可,仲裁法庭里的冲裁法官都是白种人,其结果也会偏向白种人。

    终于把一直把玩的铅笔放下,威尔逊说道:“帮我通知在华盛顿的所有人,我想紧急召开内阁会议,以重新讨论我们的对华政策。”威尔逊总统说完又不安道:“豪斯,如果真的要变更之前的对华政策,那么中国人一定会很愤怒,我们在华已经取得的那些成果很有可能会全部失去,而我,在华的商人们会抗议,甚至我还有可能被国会弹劾。”

    见威尔逊终于定下了决心,豪斯上校微笑道:“总统先生,失去中国市场总比让中国变成另一个俄国好得多,如果各国能在对华政策协调一致,那么中国人最多只能再来一次抵制美国商品事件,而后,事情会逐渐冷静,最终恢复原样。另外我不觉得我们做错了什么,维护1901年北京议定书是所有签字国的共同责任,美国不能置身其外。

    也不必担心商人抗议和国会弹劾,欧洲的战争正让美国的工厂全力运转,对华贸易只是我们对外贸易中最为微小的部分,而且英法都将商船召回国内,太平洋上商船奇缺,即使中国人不抵制美国货,商人们也很难找到商船。”

    豪斯上校最后的劝解终于打动了威尔逊,美国的借口很正义,而中国对美国能做的也就是像九年前那样抵制美货,但现在欧洲正处于战争之中,商人即使有怨言也很轻微,而当欧洲的战争结束,英法俄势力回国东亚,在外界的压力下,美中之间这些事情根本不算什么,用中国人自己的话来说,以夷治夷才是最终良策。

    白宫紧急召开总统内阁会议,而当会议结果传到北京时,已经是六月廿九了,收到训令的驻华公使芮恩施将电报看了好几遍,最终感觉对华政策发生根本性转变时,他忽然有一种羞愧。是的。从里到外的羞愧,他认为杨竟成是一个伟大的人。在他面前自己虽不敢说优越,但最少很自信。因为他站在正义的一遍。而现在,这道训令却让他秉持的正义消散的无影无踪。

    芮恩施并不是外交家出身,而是一个清教徒一个学者,外交上的尔虞我诈他不但不习惯,也不喜欢。把朝鲜从日本的磨爪下解救出来,这是他认为美中两国所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这将改变了朝鲜两千多万人民的命运,让他们彻底摆脱被殖民和被剥削的处境,依照中朝两国签订的协议。朝鲜最后将成为一个完全独立的国家,朝鲜人民也将获得真正的民主。

    可是如此正义而伟大的事业却最终被抛弃,美国不再支持被压迫者和解放者,反而要站在侵略者那一边,这让他无法接受,完全无法接受!

    芮恩施在公使馆里呆坐良久,直到大厅内的座钟敲了三下时他才惊醒,今天是中华历六月工作日的最后一天,他必须在总理府下班之前将这份照会送至银安殿。一想到银安殿。一想到杨竟成,芮恩施忽然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人。

    芮恩施想着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进来的参赞说道:“先生。英国、法国以及其他几国公使都在门外,他们准备一起就中国海军封锁渤海之事照会中国政府,考虑到中日之间在直隶的战争已经结束。公使团一致要求中国政府立即解除对渤海的封锁。他们希望我国和公使团一致行动,以维护北京议定书中所规定的各国权益。”

    芮恩施听着下属汇报。神情变的恍恍惚惚,参赞连喊了几句他才反应过来:“请他们稍等。我和他们一起去。”

    下午四点三十分,除德奥两国外,所有驻华公使全部行至总理府银安殿,递上了一份由所有驻华公使签名的照会,杨锐傲然的坐在总理椅上,谢缵泰和李子龙站在他的身侧,他如同看猎物一般的眼睛在芮恩施身上停留了好几下,才站起身亲手接过这份薄薄的照会。

    他并没有当着诸位公使的面打开,而是直接把照会放在桌子上,然后沉着声音用公式化的口气道:“照会我已经收到了,按照外交部标准操作程序,我国政府将在收到照会后的二十四个小时内做出答复,节假日除外。也就是说,在七月初一下午四点三十分之前,我国政府将会就照会所提事项答复诸位公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