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汉铁路刚通,但因为从北京到汉口快车只需两日,普通邮车只需三日,一开车便有诸多旅客乘坐。陶成章孤身南下,除了衣服并无多余的行李,只待到了中午,才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同车厢的人都去厨房里做饭了,而他从来没有坐过火车,不晓得这火车上吃饭是要自己做的,便只能花些银钱和同车厢的人搭伙,再等到晚上睡觉,又没有铺盖,幸好是热天,忍忍也就过去了。

    如此白日开车,晚上停车,沿路风景倒是不错,特别是过黄河大桥的时候,看着那滔滔不绝的黄河水,陶成章猛然震撼了一下,更是让他定了尽快举事的念头。火车一路蹒跚而行,等第三天傍晚,才到汉口。此地虽然有复兴会分会,但他是独自行动,自然没有会员迎接,他只好自己觅了一个客栈安歇,第二日原想速下安庆,但想及会中所说这武昌也是革命者众多的地方,就想拜会,于是又过江到了武昌,四处乱转希望能找到志同道合者。

    其实清末要找革命党极为简单,上街一看剪短发的年轻人十有八九就是;要是没有短发青年,那么就看有没有穿戴留日学生装束的青年;要是也不见,那就只有看谁买革命报纸了。陶成章在一家书店里待了一会,就见到一个戴着日本留学生帽的年轻人买了一份楚报,这报纸就是革命党办的报纸,他见状便上前闲聊,双方相熟后他便被带到了一个教堂。

    教堂里面坐了不少人,陶成章进去不久人就越来越多,只待过到半个钟,教堂里人满为患的时候,前面耶稣像下就冒出来几个人,最为显眼就是一个洋人,然后则是一个全身素白的青年,一身白衫。右手白鹅毛扇,左手白毛巾,很像个诸葛亮。“诸葛亮”最先讲话,湖北话陶成章听的不是很明白,但他几经辨认,才明白那个洋人是法国人,叫欧几罗。

    欧几罗其实应该叫欧几罗上尉。他隶属于法国天津驻屯军,直接上司是布加卑少校,去年十月布加卑少校和孙汶约定的点验革命党实力的工作其实就由欧几罗上尉等人完成,他在孙汶嫡系、同盟会判事长邓家彦等人的陪同下到各地巡视。

    “诸葛亮”讲完,接下来就是欧几罗上尉发言了,其实一路上他看到的都是会党。那些人连握手都不会,并且都在很偏僻的地方,在他看来这基本是一群农民,而现在,在这个繁华的城市、整洁明亮的教堂里,面对一群不断鼓掌的良好市民,他有些激动。

    “先生们。我和高兴能在这里和你们会面,在这么一个像法国大革命前那样腐朽的王朝里,能遇见你们真是我的荣幸。”欧几罗里的话是法语,但是翻译却是京腔,所有人都听得懂。“你们和一百多年前的法国英雄们一样值得让人尊敬。一百多年前,在那些英雄们的带领下,法国独裁的国王路易十六被推上了断头台,而一个新的、自由的、平等的、博爱的法国被建立起来了;而今天。面对同样腐朽和专制的清王朝,你们要做的也是和那些英雄们一样,拿起步枪和让独裁者去见上帝!这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最重要的是你们有没有勇气,只有你们的勇气才能让你们无所畏惧,让你们团结如兄弟帮的去打倒独裁者。获得自由平等的生活……”

    欧几罗上尉的发言极具鼓动性,讲演的最后,每当他讲一句,下面的诸人都鼓着掌。只待他最后高喊“自由”的时候,教堂里似乎是要掀翻了天。陶成章没有见过这样有鼓动性的讲演,他如痴如狂的鼓着章、喊叫着,只待聚会结束他才想起了自己是要来革命党联络一起举事的,于是看着退去的“诸葛亮”,疾奔了过去……

    “兄弟是复兴会的?”‘诸葛亮’其实叫刘静庵,是日知会的会长,他没有参加复兴会,也没有参加同盟会,不过他对两会都很熟悉。

    “是,静庵兄刚才在会上说很好。你们和法国人有关系?”陶成章感觉那个法国人很不简单,十分好奇。

    刘静庵并不十分肯定陶成章的身份,而冯特民一时又不在,于是道:“刚才那个只是我们的教友,他对革命抱有好感而已。”

    “好感?”陶成章笑了起来:“若只是好感的话就不会让我们拿着步枪去和鞑子拼命了。静庵兄,其实我是想找你们一起举义的。”

    “举义?你们复兴会不是说还要准备吗?”冯特民回到武昌也不提举义的事情,只是一直在开会,弄得刘静庵心中有些失望。

    “那是之前,现在慈禧身死,光绪就快要坐稳皇位,此时不革命更待何时。”陶成章被刚才法国人的讲演一激,心中更想着要早日举事。

    “真的?”刘静庵大喜。

    “真的,若是会中不革命,那我自己也要革命。”陶成章道。

    “那你们在何处举义?”刘静庵道,同盟会那边最近似乎也有大动作,这几日也说要举事。

    “我……我只能在浙江……”陶成章看着刘静庵有些失望,又道:“也许安徽也可以。”

    “安徽?”

    “是,安徽。”

    陶成章说的不是那么肯定,但总有那么些把握,他了解徐锡麟的为人,但是当他见到徐锡麟的时候,只觉得他变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忧国忧民的革命青年,而是变成为一个官僚,一个鞑子的狗腿子,他真想不到一个人居然可以变成这样。而在徐锡麟看来,陶成章还是没变,还是那么慷概激昂,还是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而奋不顾身。

    “焕卿,我没有办法革命。”徐锡麟道,“我现在只是大人的门生,实在是帮不上忙。”

    “你……”陶成章怒的站了起来,把衣襟撕下一块扔了过去,并且怒道:“早知道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说罢便怒气冲冲的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