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耀堂满口安徽话,这些数据对比出来,杨锐这些没听过的人初闻倒是吃了一惊,不过虞洽卿却在一边笑道:“老何,你又把美国胜家的广告偷过来了。”

    “哈哈哈……”熟悉内情的人都是大笑,这些数据原是美国胜家做广告用的,难怪例子是美国的。杨锐闻言也笑了起来,以他后世在医疗设备公司的经验,国产仿制设备做广告定是会提到被仿的那些洋品牌。但他对此并无成见,后世仿制洋机器国家都是奖励,现在能仿制出来那是本事。他笑过之后和蔼道:“你叫何……”

    “回大人,小……鄙人何耀堂。安徽安庆人氏……”何耀堂见杨锐询问,背脊上顿时发麻,展览会从开头到现在。杨锐还没有主动问他别人姓名。

    “何老爷,不。应该叫何老板才对。你这缝纫机和胜家的有没有什么不同……我说的是专利,不会到时候政府开始执行专利法。胜家缝纫机就找你麻烦吧?”因为问题尖锐,杨锐说话的神色愈发和蔼。

    “回大人,这缝纫机是仿制洋人的,可不是仿制一家,也不是完全照着他们的抄,总是有些改进的。真要是拿出一个胜家缝纫机对比,包准他们找不到毛病。”何耀堂从培训课上知道专利问题,所以这问题回答的斩钉截铁。

    “好!”杨锐点头,他就担心这些人抄的太全了。到时候美国人一追查,大理寺就不知道怎么判了。

    他对此放心时候,围着的有些机器厂厂主却不放心。满清的时候是有专利的,但里面是些品牌字号,并无技术专利,而新朝以前是颁布过专利法草案的,只是具体的法律一直没出来。这些办机器厂的都是仿制别人机器,一旦朝廷开始施行专利法,那他们的生意可是要大受影响。带着这些不安,造轧花机的傅采芹道:“总理,这……朝廷真的要施行专利法?”

    他一问,其他人也都如此问道,“是啊!总理大人,这专利法真的要施行吗?咱们的机器都是仿制洋人的,这可是……可是断了我们的生路啊。”

    见诸人都关心这个问题,杨锐笑道:“那你们自己说说,当你们千辛万苦试造出来一个机器,多久功夫会被别人仿造?”

    杨锐的问题只让这些人语塞,刚才何耀堂夸耀缝纫机的时候,那些造轧花机的厂主就想着在淡季的时候,是不是自己也该造造缝纫机,一旦实行专利法,那要像以前那么仿造那可就大费周章了。

    杨锐见诸人不说话,自己却开始长篇大论了,“仿制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现在市面上的德国机器、美国机器,从前都是仿制英国人、法国人的。日本机器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以前也是仿制欧美的机器,然后卖给我们的。这也就是说,对于后进国家来说,仿制是必由之路。

    但这并不是说我们要一辈子仿制,真要是这样,那就一辈子没出息。第一个人仿造缫丝机之后,卖一百两,后面再出来几个跟样仿制的,卖七十两,最后再来了一大帮仿制的,卖五十两。于是越造越烂,到最后不挣钱,不挣钱就没法改进,没法造新机器,到最后洋机器一来,对比一下,两者差了十万八千里,结果是没人买国货,全都买洋货,这个行业彻底断了生路。

    在政府看来,任何行业有想法敢实践的人都要得到保护。可怎么保护?就用专利保护。一个人造出来,然后一窝蜂的跟着上。价格越做越低,东西越做越差。这样的工业不会有什么前途,因为没有创造力。现在政府用国家的税收扶持工业,扶来扶去到最后得到的是只会跟样、不会创造工业,那这钱算是白花了。若真是这样,请洋人来国内办厂,又有何不可?他们来办厂也要请工人,也要交税。

    专利法说到底一是要逼着你们想法,省得大家一窝蜂全做一个东西,把行业做烂;也保护那些会动脑子的人。不至于今年能赚钱的东西,明年就不赚钱,后年就开始亏本。这法一颁布,真正吃亏的就只有一种人,那就是不肯动脑子的人。诸位如果是这样的人,那就没办法了,国家并不打算扶持这种人。”

    杨锐很快就把话给掐断了,他讨厌讲话,但很多时候不得不讲。不过他这番话却让在场的诸人开始沉思。这里面有不少人吃过没专利的亏,也得过没专利的好处,站在国际竞争上来说,颁布专利是不好。因为以后洋机器仿制更难,最少要绕开专利,可站在国内的角度。专利可以保护自己不被他厂跟样,同行是冤家。以他们自身的经历来说,还是国内同行的威胁更大。

    各种农机、轧花机、织袜机、织布机、印刷机、缝纫机。这些就是自然生长的大中华国工业现状,虽然经过扶持,但技术和规模还是上不来,展览会上所看到的东西并没是什么让杨锐满意,惟有一件事情让他有启发,那就是这些工厂的厂主大多是大工厂、轮船的老轨出身。也许大学生创业、或者国企内部的技术骨干创业是要加强扶持的,那些人的起点比这些人高得多,他们办出来的工厂怕是要比这些人好不少吧。

    杨锐正在否定第一批工业扶持项目的时候,秋瑾则在想杨锐刚才说的做好衣服卖到外国的事情,她是出过国的,在英国几年留学生活让她明白洋人的生活水平有多高,一套正式体面的礼服,很多时候都超过五十英镑,就是平常穿的衣服,许多外套也要好几镑,真要是能把中国做的衣服卖到国外,那就再好不过了,但这可行吗?

    “竟成,”去求新造船厂的马车里,杨锐点烟的时候,秋瑾借机喊道,“刚才你说的那事情……”

    “哦,做衣服的那件事情对吧。”杨锐这才想起来秋瑾还等着自己给出主意呢。“璇卿,知道天字号在美国有个丝绸连锁店吗?”

    “嗯。”秋瑾点头,她知道那是皇家的产业,已经开遍欧美,里面的服务员大多是皇宫里清出去的宫女,这些宫女五年之后就可以回家嫁人,不过听说很多外国人向这些宫女求婚,不知道是真是假。

    “按照市场数据,美国每年的成衣市场份额有十五亿美元,欧洲更不在其下。市场这么大,虽然做的人很多,但总是会有空隙的,特别是欧美人工工资远高于我们的,美国人一天的薪水就是两美元,合我们新元四块,这些钱,相当于普通女工一个月的工资。一比三十,差距何其大?布料是一样的,我们的人工基本可以忽略不计,那价差就出来了。这是优势,但比较麻烦的是,衣服只要款式好,人家愿意多掏几个钱,所以光凭人工便宜是不够的,还要懂设计。

    最后还有个更麻烦的,那是不要出外交事故,比如日本也是穿洋装的,中日一旦开战,那贸易就会断绝,做的衣服就卖不动;或者不开战,只要日本国内那些制衣厂厂主说服了日本政府,关税一下子翻个几倍,那衣服也卖不动。哦,对了,忘记说了,汇率也很重要,银价起起伏伏,只要结汇上出了些问题,那就是卖出去衣服,到头来也是要亏本。”

    杨锐把问题都一一列了出来,让秋瑾听的只点头,她也是想了这些的,但却没有想这么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