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如今风华正盛的闻人湙,在珑山寺的一个雨夜也曾险些死去。

    他厌恶下雨并非没有缘由。当初靖昌侯府被屠便是在一场大雨中?,他眼看着血水掺杂雨水,满地腥臭的残肢碎肉,入目皆是一片刺目的红。

    刀子刺进皮肉,随着惨叫声,留下的是一地肠肚,

    他谎报了?年岁和籍贯,事实上今年他也不过二十五而?已。距离他从荣宠一身的皇太孙,沦为一身骂名的反贼,已经过去十七年。

    兵卫杀人时,他被忠仆护在身下,留了?一线生机,最后是母亲的侍卫拼死带着他从暗道逃出,侍卫抱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跳下山崖,好让他能躲开追杀。

    那时候他还姓容,孤身一人,从云端跌落深渊,其中?流离坎坷至今不愿回想。

    闻人湙始终忘不掉长姐喉咙处的血洞,忘不掉母妃埋在血水中?的脸,还有那一地属于他亲人的残肢断臂。午夜时分,他梦见的是祖父被开膛破肚,仍在声嘶力竭地冲他大喊。

    他年仅九岁,尚且想不明白,为何突然间他的一切都被毁了?。

    这梦魇困了?他十七年,教他日夜冷汗淋漓,不敢忘记被加诸在身的种种屈辱。

    为了?雪恨,他活得实在算不上好,为燕王做事的时候也落了?一身病。在珑山寺遇到容莺,是他心生厌烦,吩咐封慈去害她滚落山坡,当时他心想死了?最好,可夜里还是让封善去将人带了?回来,至于是为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燕王那里出了?事,他被人怀疑,被迫让封慈去处理,而?封善也被许三叠借去了?。好在珑山寺隐蔽又安静,当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在此处修养。只是天意?弄人,恰巧那日他旧疾复发,来得比以往都要猛烈,呕出的血染红了?床褥,奄奄一息连话都说不出。

    寺中?的僧人未能及时发现他的异状,加上下了?雨的山路湿滑南行,他们便想着先?煎药,等天明再下山请医师。

    闻人湙并未强求,只能听着窗外哗哗雨声,陷入一个又一个梦魇。这病体支离,苟延残喘的日子,时常让他感到了?无生趣。父母手足皆在九泉之下,徒留他背负一身血仇苟活,在无边地狱里爬上来。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如今也许是阴司来收人,要让他死了?好解脱。

    连着高热不退后,他昏睡了?许久,恍惚间梦到了?从前,好歹不再是一地血腥的噩梦。只是一个分外平静的午后,他随母亲去梁王府拜望,看他二叔新添的女儿。那孩子快满一岁,仍要人扶着蹒跚学步,口齿不清地学人说话。

    二叔后宅的美?人多到认不清,自然也不在意?多出来的一个女儿,连名字都忘记取了?。

    彼时他正因为在太学捣乱,被太傅罚了?抄写诗书?,母妃一边和美?人说话,一边检查他的功课。他兴致缺缺,美?人却突然说:“皇太孙年少聪慧,日后是经世之才,不知?可否为小女取名,好让她也沾沾福气,日后不要太愚笨。”

    他正巧背到“莺时物色正裴回”一句,便朗声说:“正值春光明媚之时,小妹生得灵动喜人,便取这‘莺’字……”

    梦醒后,是黑沉沉的帐顶,既没有母妃的谈笑?声,也没有什么?春光明媚。

    闻人湙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只是略带感慨,他还命不该绝。

    一个昏昏欲睡的小僧弥在一旁守着他,听到动作立刻睁了?眼,见他醒来不禁欣喜,忙端了?水递过来。“施主可算醒了?,再不醒那位女施主可要哭死了?。”

    他喝了?水,干涩的嗓子缓和了?些,声音仍沙哑着。“几?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