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官渡,曹操中军帐内。

    一张布帛被曹操拿在手中,借着摇曳的烛火,他已经反复读了很多遍。

    这是刘备的降书,或者说,某种意义上的降书。[bsp;汉幽州刺史、左将军刘备拜上汉丞相曹公:

    备与本初结盟,本不当怀二心,然以今日事势论之:用豫、徐、兖三州之士卒,当河北百万之师,众寡不敌,海内所共见也。天下士民,无论智愚,皆知其不可也。备本以为丞相与本初相抗,乃以卵击石也,不料白马、延津两战,本初损兵折将,北军将士无不胆战心惊,士气低落,无有甚者。备窃以为,官渡之战胜负已分。伏闻丞相诚心待物,虚怀纳士,备愿为丞相内应,击灭袁绍,共扶汉室。备顿首拜白,万勿见疑。

    曹操终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把布帛小心翼翼的卷了起来,塞进袖中,看着立在帐中的孙乾笑道:“孙先生一路远来,辛苦了。”

    孙乾躬身行了一礼:“为了我家主公和丞相的大事,在下不敢有所怠慢,故冒死越过袁绍的防区,星夜前来。相信丞相看了我家主公的书信,也清楚的知道了在下此次不单单是送信的秘使,还是希望改变天下格局的结盟使者。”

    “结盟?”曹操淡淡的笑了一下,“虽然我侥幸取得了白马、延津两次战斗的胜利,但是敌强我弱的形势并未从根本上得到改变。现在袁绍将主力推进到了阳武附近,我还不是得退让一步,困守官渡。接下来的战斗中我只要稍有不慎,走错一步,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使君此时选择与我结盟,不是太莽撞了一些么?”

    孙乾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曹操的反应,问道:“臣相不知道耿苞的事情吧?”

    曹操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耿苞乃是袁绍帐下的主簿,袁术在淮南儹越称帝后,袁绍也起了谋逆之心,因此指使耿苞为其当皇帝寻找依据。耿苞曾私下对袁绍说:‘赤德已经衰败,袁氏是黄帝后裔,应该顺天意、从人心,以土德代替火德,取而代之。’耿苞将袁氏取代汉朝归结到天意上,可谓是深得袁绍之心,所以袁绍故意向军府僚属公开了耿苞的这些鬼话,本指望大家同声拥戴,没想到僚属们都认为耿苞妖言惑众,混淆视听,应当杀头。袁绍知道时机还不成熟,唯恐露出马脚,这才急忙令人杀了耿苞。”孙乾沉吟了片刻,接着道:“袁绍阴谋贼子的面目已经昭然若揭,倘若丞相无法将他阻截在官渡,则他取得许昌之日,便是其称帝之时。”

    曹操摇头笑道:“孙先生这番话未免太抬举我了。耿苞之事,毕竟只是传言。刘使君应该知道,袁绍这次是打着奉诏讨贼的旗号来的,而且天下人无不认为我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刘使君与我联手,不怕遭人唾骂么?”

    “若在以前,当然不可能,但是在如今······”孙乾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其实不能否认,丞相的一些做法,我家主公的确不太赞同,甚至是深为厌弃。但是自恒灵以来,皇家本身的实力就一直处于衰颓的状态,已经无力也无法再弹压天下的诸侯了,几十年来,真正的掌权者不是外戚就是宦官,就算此时朝中没有丞相,也会有其他的权臣,皇室的威严同样无法得到保全。相较而下,反而倒是丞相在朝成为了最好的选择,因为我家主公看的出,丞相有心扶衰拯弱,接续已经灭绝了的天命,防止作乱的诸侯把刘氏四百多年的基业毁掉,这是我家主公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否则,几年之内,恐怕刘氏连自己的宗庙都很难保护得了了,我家主公又如何中兴大汉呢?”

    “孙先生倒是坦诚。”曹操直直的看着孙乾的眼睛,“所以使君这次主动与我结盟?”

    孙乾斩钉截铁的答道:“没错。”边说边单膝跪了下来,从随身携带的一个朱色小盒中取出一块印玺,道:“这是我家主公的印信,请丞相过目。”

    “不必了。”曹操摸着自己颔下的短须,别有深意的笑了一笑,“使君的诚意,孙先生已经带到了,若是我再不作出什么表示,未免就显得太过失礼和不近人情了。”曹操站起身来,表情严肃的道:“天地为证,我曹孟德同意与刘公玄德结为同盟,从今天开始,荣辱与共,若在下能够击破袁绍,则河北之地,我不取分毫,全部交予刘使君管理!”

    孙乾微笑着道:“丞相不怕这是我们设下的圈套么?”

    “现在不是猜疑的时候。”曹操拔出腰间的佩剑,狠狠的插在面前的几案之上,“我现在处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即便是圈套,也只能尝试!”

    孙乾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曹操回帐将插在桌案上的剑拔了出来,收回剑鞘之内,倚在桌上问帐下的一班谋臣武将道:“诸位有什么看法?”

    “这简直就是笑话!”荀攸大声的道,“刘备的这番鬼话,骗骗小孩子还可以。孙乾此来虽然打着结盟的幌子,但是分明是想威胁丞相将河北之地割让出去。我担心刘备的胃口太大,得了河北之后会比袁绍还难对付。”

    郭嘉皱着眉头:“刘备应该就是看到我们现在正处于两难的处境之中,才趁火打劫的。如今的情况,我们一方面要避免立即决战,因为这样做很有可能会危及全军的生存;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又不能拖得太久,因为军中粮草不足,速战速决对我们更为有利。只是如何抓准出击的时间点······”郭嘉踌躇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刘玄德,是个钻营的好手啊。”曹操从袖中掏出刘备写来的信,借着烛火将其点燃,烧成了灰烬。

    “主公,你这是怎么说呢?”

    曹操将桌上的灰吹去,浑不在意的道:“这样的信件,我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烧了干净。我没有给刘备书面的承诺,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现在我们与袁绍在官渡相持,不是破敌就是被破,击破袁绍则可以一统北方,被袁绍击破则死无葬身之地,没什么好讨论的。如果不幸战败,怎么死是由不得我们考虑了,所以还是看看怎么破敌的好。若想战胜远胜,无非是两条路,正面进攻或侧面袭扰。袁绍兵力五倍于我们,正面求战无异于找死,所以只能选择侧面袭扰。袁绍的十万大军进驻官渡,后方的补给线必然会被拉长,只要抓住这个薄弱环节大做文章,胜算估计有五成。如果刘备真的能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咱们的胜算又多了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