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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宫的时候,已过正午。

    连夜驾马赶回洛阳,纵然进宫前沐浴一遍,洗得干干净净,也难清去一身的疲乏。马车上,垫着枕头我靠着木板假寐。

    洛阳的路要平稳很多,但这狭小封闭的一方空间,闷得我根本睡不着。

    脑子里乱得一团糟,闭眼就是他那一句“打发时间”、“小趣”。

    是了,我这么多年,费心费力办蹴鞠比赛、叫人写本子给他们唱戏……把我知道的所有可以搬过来的现代娱乐方式全献上去,却也只让他新鲜了两年不到。

    最后,最后也只换到了陛下这一句打发时间、赏小趣耳……

    玩要玩,民夫要征、西苑要造。除夕之前,九州一百九十郡皆需献上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以供他消遣。

    我的舅舅啊,你可真是!

    真是个皇帝啊!

    长长吁出一口恶气,心里却还憋闷得慌。

    素君轻手轻脚爬过来,“县主可是睡不安稳,要不要再垫一床被子。”

    “不必了,一会就到府里了。”

    我眼睛不想睁开,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未睡的后遗症,浑身都燥热、嘴唇干的起皮,脑子里不停地转转转。

    前世路上绵延着、从西至南迁徙去服役的民兵队伍,再到今生在户部看到的户籍薄和各地上报之表……梁元帝以大索貌阅和输籍定样之法编户纳税,搜括活民、浮客,归于朝廷编户,梁朝之盛始于此。

    而他的儿子、我的舅舅并不是一个全然无能的昏君,他独断专行、他奢侈他残暴,但不妨他有着超越他父亲的雄心壮志。他不相信任何人,只有可用和不可用,高兴用和不高兴用。为帝谋略深重,每一步都是有的放矢,再加上军权在手,如此才能在内压得下朝堂上盘根错节的世家余威,令出必行。

    只可惜,他终究不知民生疾苦……

    所以黎民怀怨,时之乱局已现。西南两地已经有了小规模的农民起义军,这也是我父亲和弟弟正在为他办的事。

    我忍不住想发笑,这国当然不会那么容易亡。

    “计天下储积,得供五六十年”2。钱充粮足,只要我这舅舅不要再给自己找什么麻烦,民怨就还能被强权压住。即便起义军不断,却只如散沙一盘,更无一人能真正动摇他的威严,于是更生骄慢。

    而其后谁乎?

    我那几个表哥,又有哪个算得上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