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氏着了陪房统筹,自回东厢继续守着儿子。这陪房人都唤她贾二家的,原也是贾老太太身边伺候过的心腹丫鬟,为着嫡亲女儿出门子便把她嫁了个管事,两口子一块儿跟着国公府小姐从京里去了姑苏,后又跟着姑爷到任维扬。

    贾二家的低头弯腰恭送太太离开,复又重新站直了出去催促。因拿住的是林老太太留下的老人儿,越发多了股子“宋□□灭南唐”的气势,扭着屁股往外门上大呼小叫,生怕人不知道当家太太嫡出的大姑娘叫亲祖母留下的□□给害了。这也是贾家与那些积年高门不同之处,下人的嘴巴子松得甚么似的,主子身边大事小情往外倒得飞快。

    新荣乍富之家大多如此。

    往上数三代贾家满腿的泥都洗不干净,不过跟着□□打江山以军功积累至今,底子多少有些薄。

    是以李妈妈被太太关起来一事长了翅膀似的霎时便在后院里传开,西跨院里头大小丫鬟婆子也叫吓得惶恐,生怕主子再往下查,她们这些眼看着姑娘用了丸药又不曾阻拦的怕是都不得落好。

    黛玉在里间,两三拨大夫前后脚看了几遍都说无碍。送了大夫,旁边丫鬟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住甚也没说。大姑娘才五岁,撺掇个五岁娃儿去闹亲娘要奶娘,往后叫查出来怕是下场还不如李妈妈。只能想法子寻人使钱去求太太身边红人儿给圆转几句,好不好的,别叫给赶出去断了生路。

    因此下里里外外具都只瞒着小主子一人,生怕她知晓李妈妈回不来了再哭出个好歹。黛玉何等聪明?这多早晚了传话问个安而已,再不见人影,不必说她也猜得必是主院出了事。当年年幼,她亦不知李妈妈究竟所犯何事,如今想来怕是就有这番意思在头里。

    两个小主子同时病倒同时好转,奶妈子守着的姐儿痊愈,太太亲自盯着的哥儿却突然没了,其中定有甚阴司官司。或不是迁怒,或不是真担了干系,此番弟弟但凡有个甚么不好,李妈妈都跑不了得褪层皮。

    ——若是弟弟真出甚好歹又叫林家重蹈覆辙,何必重来这一回?

    黛玉皱眉顺势提了句想往主院去,一圈人上前好说歹说的劝,费劲嘴皮子才算是劝住。没奈何,只得派了个婆子站在院门口守着等消息,好叫那婆子一半想着寻机去给李妈妈求情,一半向来往诸人打听主院消息。还是年龄幼小无有权威,也不能表现得太过。

    这死而复生之事何等怕人,弄不好被打作妖邪平白给家门添乱。

    她依稀记得弟弟夭折那日天降倾盆大雨,今天看着晴空万里想来无碍,唯有自己个儿先早早强健起来,才好频频去主院东厢看顾。心里一想着要好起来,身上便待不住,左右喊了丫鬟扶着要在院子里走走——大夫是有提过适当活动活动,姑娘要不想动丫鬟婆子们也不好勉强,既是主子自己个儿提了要走走,下人们自然都愿意陪着她消散一番。

    李妈妈不在,大丫鬟便喊了个二等丫头上前弯腰扶着幼主走走停停。

    这边后院好一通忙活,二门上来来回回又是有人打听外面的道士,又是又几次三番延请大夫。闹出这么大动静,外院该知道的早也知道,只因老爷还未下衙才没传进耳朵。比及将官印一收,自有长随上前将这番前后一一详细报过。

    林如海换得便服的功夫就听了一脑袋内宅官司,末了惨淡一笑:“可见这外头的风雨,终究未能挡下,连深闺弱质都有所察觉惶惶不可终日,唯恐破门之日不远矣!”

    幕僚先生们都已被屏退,只有亲信长随得听悲音,唬得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道:“老爷何以如此?看在哥儿姐儿份儿上也得振作一二,林家数代传承都着落于此,且得庇护着才能长大呢。”

    “若不是看着这两个小东西,早挂印寻个清净地方进去寻仙修道,说不得还叫上头高看一眼,呵。”

    林如海也不知是讽谁,挽了袖子迈过二门直往西跨院走,先去看听闻不知被奶妈子灌了甚么东西的女儿。

    岂料他这一进门正撞见黛玉拖拽了丫鬟胳膊沿着院内小道一圈一圈的遛,走几步便歇,歇好再走,走几步又歇。

    还在外面磨圈儿那婆子见了老爷来,张嘴欲出声提醒。林如海机敏扫了一眼,两边下人便就立刻闭紧嘴巴不敢言语,低眉顺眼小心翼翼觑着主家脸色,眼瞅不像是触了霉头的模样,方才各个松口气,垂手安静侍立。

    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小人儿实是再走不动,站直身体伸了手叫人要抱。只见一双大手斜里过来将她抱起,往臂膀上一架,耳边便听得父亲温和儒雅道:“姐儿今日如何?”

    李妈妈还在柴房里押着呢,自有其他抵事的管事大丫鬟上前福身低头:“回老爷,大姑娘今日醒来用了一盏木樨香露,后又进了个炖鸡子,现下小炉子上正熬着上好的碧粳米吊点子粥,晚间化些鸡汤进去借口荤腥味儿开开胃。”

    “嗯,多用些姜去腥驱寒。”林如海应了声仔细往黛玉脸上瞧瞧,忽然又问:“我听你们太太那边说,奶妈子给姐儿灌了外面来的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