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舟从空中直直坠下,若是常人,早就舟翻人飞,在空中便即殒命。老舱公双足踩丁字步,发挥了千斤坠的深厚功底,如万年寒松,牢牢扎根在地面,竟自保持小舟不为倾斜翻覆。几人感到身躯巨震中,小舟已落入江中,拍出数丈高的水花,水汽弥漫中总算是脱出险境,略略定心。舟行上游,已是恢复了两岸青山相对,一如观行于十里画廊之中。再回视下游,那漩涡仍在,整片村庄所在的平地早已消失不见,只在漩涡中兀自转过一些屋顶木石,更添凄惨。

    桃影扶着秦聪哽咽道:“你一去快一月,为何弄得这般模样回来?你不过贩卖一些竹编,又犯了铁丹国什么法了?”

    老舱公叹道:“此事全都因我而起,我不该把我自己编的斗笠也交给秦聪带去卖,其中有一顶上留着我的标志,错混在其他斗笠里,想来被铁丹兵士发现了。”

    秦聪艰难道:“你来我们村中七八载,连孩子都可任意欺负你,怎会有人想到你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儿,竟是铁丹通缉多年的要犯。”

    老舱公笑道:“我若不弄成这般模样,如何能瞒得过边境住民?化显国人对陈其芳这名字,可是痛恨得紧那。”

    秦聪惊道:“那通缉文书上并未写你真名,难道你就是那铁丹边境三关的总兵?”

    老舱公笑道:“还得加上铁血两字。化显国早年常受铁丹兵凌,死了不少百姓,这帐全算在了我一介总兵身上。铁丹明欺化显,实剑指蓝陵,遣出无数密使,将化显连通两国的险境毕作图文。我见那图文上有借道汤山诸谷,开通一条密道的计划。一路将开山填河,又要放尽桃江之水,化显国弹丸之地岂不都遭洪水,将要死多少百姓?我窃走总图,又暗投书化显国君,叫其小心戒备。这几年来铁丹实是死了不少密使,但碍于与蓝陵订下了三国和平的十年之约,时机未成熟又不好发作,只能暂缓这借道化显的计划。如此一来,对我自是恨之入骨,又不好明言我本是铁丹边镇总兵,所以通缉海文只画了我的相貌,又不好说我身份。”

    秦聪叹道:“没想到我们小小村庄,也卧虎藏龙。桃影你与我相识十几载,怎么一身剑术我也从来都不知道的?”

    桃影眨眨眼,努力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就看到他(指指陈其芳),不知怎么就想起我原是会剑术的,莫名其妙就和那些铁丹兵斗了起来。那时候我一点都不害怕,好像全然不是我自己了呢。现在想想,竟是后怕的。”

    陈其芳道:“秦夫人必然大有来历,此事日后再说。倒是涤生这把玉笛,以及一身轻身功夫从哪学来的?”

    涤生见三个尊长都看着自己,不好隐瞒,便把夜攀狼月崖遇若离觅回风草一斗妖童、昨日晚间狼月崖二斗阴阳童子、若离此刻正在犀望谷等候云云一一告之。

    陈其芳沉吟道:“涤生你这番奇遇甚是难得,只不过现在铁丹既已得了我的下落,这一队兵之后,必然还有后续追来。而且那妖道如此厉害,虽暂时退去,总难保不再寻来。当先之机,我等只有速去化显都城求见国君。化显国君赫留王因感激我透露铁丹密谋,令化显免于覆顶灾难,曾说早就帮我安排好了一条退路,只不过我甘愿藏身山野才没有采纳。如今事态紧急,只有尽快去王都了。”

    涤生犹豫道:“可,可若离还在等着我呢。”

    秦聪道:“既然与人约好了,便不可失约。而且那妖人会不会追来,也是未知之数。我们在犀望谷谷口浅滩等你,你把她二人也一起叫来,我们一同避难方好。”

    陈其芳心下实是焦急,他并不担忧铁丹追兵,当年三关总兵也是三军阵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般的人物,但他一介凡人,对那妖人却不得不畏惧。但是见秦聪忠实守信,也是心中大加赞叹,于是便驾着小舟沿着桃江北上,在犀望谷滩头停下,只等涤生接来若离便一同向化显都城商安而去。

    桃影红着眼对涤生道:“孩儿你快去快回,可要小心啊。”

    涤生想从摊头走入谷口不过七八里,去去便回。妈妈前面在村中时剑辟群凶,是何等英雄,怎么现在又这般柔弱了起来。他哪知道这一去就是几载不能见到双亲,再见面时早已面目全非。当下便按了按妈妈的手,以示宽慰,便展开轻身功夫,往谷中飞快跑去。

    那犀望谷是一个圆形的山坳,像一个口袋一般只露出一道豁口,从桃江边走到谷口虽只有七八里之遥,但山道曲折,荆棘遍布,绝少人径,甚是难走。平日里空山雨后,那山坳里总涌出一团浓雾,本来就地势低暗隐蔽,加上这团浓雾,更添神秘,因而未曾听闻有人进出过。

    涤生纵一步就是五六丈,在树间穿行,全不受地上荆棘乱草阻碍,片刻之间便已到了谷口。只见一团乱石堆叠,半封住谷口,仍有白茫茫一片雾气飘出。那堆乱石叠在一起约有十二三丈之高,左右回望,不见若离二人,心想他们会不会见到妖人经过已避入了谷间。当下便纵身跃起,空中在乱石上点得两下早已到了顶上。面前一片白影迷蒙,哪里看得清谷内景致。只有近身几尺范围内可看到乱石堆下平地,似乎并无异状,便放心跃下。

    身在空中之时,那团白雾已陡然翻涌了起来,就好像云海变化,竟变作绯色一片。及至落到地上,却见眼前清朗,谷中乱花迷眼,万秀竞芳,只有空中这团下红上白的雾气如穹顶一样罩住了整个隘谷,甚是好看。当前有一条仄道,夹在两面石壁之中,天光一线,引入谷中腹地。涤生大着胆子走入仄道,一线光亮下眼睛一花,两个人影往前跑去,不是若离和雪神还有谁?心中一喜,便急往前追去。但到了狭长的仄道之口,不由又大惊停步。

    只见口上趴着一只庞然大物,正自在那边酣睡。此物背有两丈来高,四蹄大如面缸,浑身肥厚的脂层,吻上一尖角高耸,脸旁却有两根比身还长的须子垂在地上,随鼾声一起一伏。涤生从未见过犀牛,全然不知这巨兽是何来历,且见它浑身金黄,圆圆的鼻孔中喷出一团团火焰,竟也是金色状,不由大骇。但心想若离一定是从它身边进了山谷中央,且见它如此熟睡法,只要不惊醒,或许也没有什么危险,于是便亲手亲脚往那巨犀身边走过。

    不成想涤生手脚虽轻,那金犀却灵警异常,长须一颤早闻到生人气味,巨目陡睁早站了起来,如一座小山般站在涤生面前,鼻孔中金色火焰喷出两三丈远。涤生在空中一翻纵远,举笛小心戒备,那金犀望定涤生,不但鼻中喷火更甚,且金色油汪汪的身上也升起一团火焰,如斗篷般将全身罩定,将前路完全堵死。金犀与涤生对峙片刻,便厚蹄在地上一刨,已喷着金色的火冲来,那尖角意似要将涤生直接刺穿。

    涤生若此刻迅速纵回那仄道,这金犀身躯如此庞大,定然进不得。但一想到若离都能从它身边安然经过,如若退出,岂不显得自己无能。一狠心,不计生死般高高跃起,直举玉笛,竟迎着金犀那尖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