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华亭县,徐家汇外,大兵密布。

    说起这华亭县,必提嘉靖朝的首辅大学士徐阶,而提起徐家汇,则得提崇祯朝的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徐光启。

    徐家汇这地原叫徐家厍,当年徐光启曾在此建农庄别业,从事农业实验并著书立说,逝世后即安葬于此,其后裔在此繁衍生息,初名“徐家厍”,后渐成集镇。因地处肇嘉浜与法华泾两水会合处,故得名“徐家汇”。只不过非是松江本地人,对这“徐家汇”的得名都有些糊涂,外地人来此只道此地得名乃缘自徐阶,而非徐光启。毕竟相较知名度,嘉靖朝智斗严阁老的徐阶要知名的多。

    主持嘉定清欠司的汤效先就不知道徐家汇的得名由来,只道这地乃是徐阶后人汇聚于此。

    汤效先此人,祖上是洪武年间入川的武将,后迁居贵州,传至汤效先这一代,已是第九代。汤原在贵州明军做把总官,曾随孙可望降清,后见明军势大,复明有望,便领了亲信数人逃出长沙,向衡阳的太平军投降。因其所献地图于战事有功,故便破格委为百户,此后一直在湖广援剿军团效力,曾随十三镇参与扬州大战,阵斩绿旗兵二、蒙兵一,得了镇部嘉奖。

    原清湖广总督张长庚受齐王命主持江苏清欠衙门后,因本地大小吏员不可用,便请了齐王令从军中大量抽调得力人手组建各地清欠分司。汤效先因粗通文墨被选中,派往嘉定主持清欠事项。

    人都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实则苏南一地非苏州一府,而是苏州和松江两府。且论起来,松江一地比苏州更为精华,所以军中同僚得知汤效先竟能到松江主持清欠,都是羡慕不已。汤效先也对上头的重用十分感激,发誓定要将治下那些刁绅一清到底。哪曾想,刚上任,就遇上了棘手事。

    华亭为松江最为精华之地,有明一代光是华亭就出了进士48人,首辅、次辅各一,大学士、学士、六部堂官侍郎也有十多个。两百年下来,此地的士绅关系是错综复杂得很,可以说动一人则动全部,牵一发动全身。

    清欠是什么?那是要士绅大户放血,将自家费尽心思逃了几十年的钱粮再往外掏。世上之人,任你再如何大贤,能做到甘愿倾资以助朝廷北伐的总是少数。想这江南这些年不少士绅倒是偷偷出资联络金厦郑军,图谋反清,听着倒是大义,可这出的银子毕竟少,且他们反清的目的就是为了不向清廷交税。现如今,明朝不但不还给他们当年的特权,反而逼着他们放血,是可忍孰不可忍。

    清欠风声一到,松江的士绅就自发的组成了抗欠同盟。私下议定一家有事,各家都要援助。便是掉了脑袋,也要将清欠这风潮顶回去。

    暗地里组成抗欠同盟,明面也是八仙过海,各使神通。汤效先上任不过三天,衙门里就接到了十多张打招呼的条子,大小官员的名札收了二十多片,其中不乏南京朝堂上的。这些招呼条子和官员名札,无非一个目的,那就是请汤效先给个面子,对这些家意思一下就行。倘若汤效先不识抬举,那自会有人对付他。

    嘉定县、华亭县、吴江县三县对清欠一事也不积极,各官吏抱着能拖就拖、能挡就挡的念头将省、府交办的清欠当作耳边风。汤效先以清欠司的名义给各县发去的协查公文都是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官府如此,士绅大户更是不将清欠司放在眼里,人人都道这清欠乃是恶政,朝廷主持之人必将摄于舆论,罢此恶政。官绅除了集体抵制清欠,更是煽动百姓聚众闹事,说这帮清欠的不但是来清欠大户,更是来清欠普通百姓的。只待将大户家抄了,便要动手清欠平民。

    百姓们受此欺骗煽动,哪知内中真实情况,加上自古以来士绅才是真正的“民心”,他们不但控制着社会资源,更控制着舆论,所以这么一来,嘉定清欠司面对的就不是单纯的大户,而是松江三县百姓。

    连着六日清欠毫无进展,派出去的吏员和兵丁还被百姓驱赶殴打,甚至连收买一些知根知底的佃户和无赖子探底都不得,汤效先急眼了,竟是未经请示直接行文松江驻军,调来七百大兵武力清欠。

    杀鸡给猴看,华亭县哪里最繁华?徐家汇!华亭县哪里富户最多,徐家汇!

    十四日上午,大兵就从四面八方将徐家汇进出的几条大道给封了,镇子里的士绅富户们倒是精明,一看架势不对,立即组织百姓到路口和官兵对峙。又偷偷派家人出镇求救,可是大兵将进出道路围得水泄不通,水路上还有乘船的官兵巡守,这徐家汇竟是成了一处绝地,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百姓聚众冲顶官府办差,先抓起来,若有反抗者,视为谋反!”

    又过了半个时辰,和前来协助的驻军百户蒋仕杰商量几句后,汤效先便令大兵入镇,先将百姓都看押起来,然后挨册到各大户家挨一清册。愿缴纳欠税的责令筹备钱粮,不愿缴纳的就将人带走,什么时候其家人将欠税补足,什么时候放人。至于若有不开眼的百姓敢于反抗,那后果自是不须多言。

    百姓毕竟是乌合之众,哪里经得起如狼似虎,在战场上和满鞑子以命相搏的大兵对手。大兵一冲,百姓立时惊吓一片,然后便轰然而散,随后徐家汇就是鸡飞狗跳。逃回家的百姓以为能躲过大兵,岂料大兵竟是一户户的清,将百姓不问老少俱是赶出家门,然后统一押到一处看管。

    “柱子爹,你说我是不是用锅灰将脸涂上?”

    “为啥?”

    “人家不是有点姿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