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后厨的烧饼和驴肉端出来。”张中吩咐。

    很快,有人从后厨抬出来一口大筐、一只大锅。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空心炊饼,锅里则是切成薄片、撒上椒盐蒜泥的驴肉。

    张中自己动手,抄起一个炊饼,又捏起四五片驴肉,慢慢塞进去,然后装进自己的口袋。

    所有人默默地看着他,都不作声。

    张中弄好了五个炊饼,缓缓转身,面向所有人,沉声说:“大家都自己拿饼,自己夹肉,饼和肉拿完了,就把筐和锅砸烂了,丢到大明湖里去。”

    其余七个人脸色一凛,都明白张中是仿效昔日霸王项羽“破釜沉舟、自绝退路”之策。不过,他们心里应该并不在意,反正早就拿定了隔岸观火的主意。

    “拿饼,吃饼,赶紧的,吃完干大事……”七个人嘀咕着围过去。

    张中走向湖边,又回头招呼我:“兄弟,过来,哥哥有几句话想跟说。”

    我身的血已经沸腾,只盼着能够放开手脚大杀一场,让日本鬼子的鲜血洗刷张中刚刚那一跪的奇耻大辱。

    “坐。”到了湖边,张中指着一根半枯的树干。

    “说吧,要我干什么?”我问。

    张中微笑着坐下,再次邀请我:“坐吧,老济南人都知道,站客难伺候。坐下说,事情才能理得清。”

    我坐下,胸口不住地起伏,情绪极不稳定。

    “兄弟,别紧张,听我说——”张中的左手按在我肩膀上,“这一次,我们玩一个‘丢车保帅、声东击西’的游戏。最大的任务是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保护好静官小舞。听我说,听我说,这是我们既定的战斗方针,无论形势危急与否,也无论同伴是否离心离德,都不能影响我们的前进方向。,夏天石,带好静官小舞离开铁公祠,然后一切都听她的,直到平安离开这里。”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并没说“离开济南城”,而是说“离开这里”。同时,他轻轻跺了跺脚,刻意加重语气。

    “是‘江北第一神算子’,能否算一下,这一战结果究竟如何?”我问。

    张中摇头:“明知必死,还要强算,那不是件有趣的事。作为一个奇术师,既要相信命数,又要奋发图强,力在岩石峭壁之上种出花来,笑看风云,不屈不挠。未来太乱,变数如同织布机上的经纬路数,混乱到令人眼花缭乱。所以,我偷了个懒,没有去算,而是安心向前冲,过一关算一关,过不了关就跟敌人同归于尽。兄弟啊,古人老说‘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处处是青山’,说得何等洒脱?这里是济南城,我们济南人死了,就应该埋在这里,化成肥料,滋养桑梓……十八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放心去,朝天的光明大路等着向前奔呢!”

    我不知道五龙潭那边有多凶险,只知道,此一役张中必死。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他给七名奇术师下跪,就等于撕破了自己这张脸,将人生尊严部扔开。到了这种地步,他虽然活着,却已经将自己这条命置之度外。

    “行,我懂了。”我点点头。

    “懂了就好,懂了就好。”他在我肩上重重地拍了两把。

    我没有想哭的冲动,大概眼泪已经被怒火烧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