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地点乃是少梁城外数百步外的旷野,夏天的青草已经干枯死去,露出了土黄色的地表,河西的第一场雪在昨夜落下,却不大,只是将地面点缀得黄白相间。

    马蹄踩着积雪,重车驶出车辙,陈恒和堂弟陈豹、御者陈庄一行三人先行抵达这里。

    “就是这了。”

    将皂色的旗帜插到谈判地点处后,陈恒反观在远方扎营营地和缩在城池里的秦、魏双方,陈氏三人孤立于两军当中,将作为斡旋者,为他们组织一场和谈。

    数日前,他风尘仆仆地从郑国一路飞奔到河西,驰入秦军大营,请求拜见秦国大庶长子蒲,以冬雪初降为由,请他不要行两败俱伤的攻城之举,而是与魏氏坐下来谈一谈。

    “只要河西还在魏氏手上,吾等便没什么好谈的。”秦国人古板的性格和倔强的脾气让陈恒气得直咬牙,只能费一番唇舌。

    他劝子蒲说:“秦国内有宗周故地肥沃的田土,西有义渠、西羌、群戎输送牛马,南有巴、蜀运来金锡丹砂,国大而人民彪悍,东西千余里,战车两千乘,徒卒八万,储存的粮食够吃好几年,秦穆公虽不能东出称霸,却能开拓群戎,让秦人安居乐业,百余年间避免大战。”

    “然而大庶长应当知道,当今天下至强者莫过于赵氏,赵无恤野心勃勃,近年来连续灭代、取河间,傀儡卫、邾,又挑唆魏氏伐河西。秦国不被赵氏侵犯,无非是因为晋国三分,魏、韩挡在秦赵之间,倘若大庶长为了河西一时之气,冒着寒冬强攻少梁,秦魏两败俱伤。而赵氏取魏氏河东,只要发出号令,不到一月,数万大军便会越过龙门、蒲坂直逼河西,到时候秦国只怕又要得而复失。甚至于,没了魏氏做屏障,赵氏骑兵可以在上地白翟指引下,长驱直入秦国腹地。到时候晋人饮马泾水,当年麻遂之战的屈辱只怕又要重演。”

    陈恒说的有理有据,子蒲不由沉吟了,陈恒乘机劝道:“还不如放下兵戈,让外臣与魏氏谈一谈,若能不战而收复河西,秦魏共抗赵氏,岂不美哉?”

    他好说歹说,才让子蒲相信,他们最大的敌人是赵氏。如此,才有了那封射向少梁的信,也才有了这次陈恒一手促成的和谈。

    “太危险了。”御戎陈庄倒是一言不发,堂弟陈豹却一直有些害怕。他觉得这场秦魏争端与齐国,与陈氏无关,陈恒纵然有心拉拢秦魏,千金之子又何必亲自到这阵前两军中间来呢?何况陈恒的计划比他想象的更加大胆,更加疯狂。

    “陈氏看似辉煌,执政齐国,实则却危如累卵,倘若不能联合秦、魏,齐国便会第一个被赵氏击破!为了宗族存亡,吾等只能冒险。”陈恒语气尖刻,陈豹以为他想来这?天寒地冻的冬日,躲在临淄城里温暖的屋子里烤烤火,把玩妻妾多好?

    但父亲陈乞既然委以他重任,他便要实实在在地负责。

    陈恒深知,要在被赵无恤利用河西闹得彻底翻脸的秦、魏之间打造和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为了陈氏的未来,他必须一试。

    此时此刻,陈恒远眺少梁城,巨大的城池于阴郁的天空下。这座城是很坚固的,因为末代梁伯喜欢大兴土木,少梁城在他苛刻的要求下建了五次,一次比一次高大,一次比一次坚固。

    然而这本应安全的地方,却成了知氏的最终覆灭之地,两年前赵秦少梁之战留下的土木工事依稀存在,被推平的土山、被砍伐殆尽用于制作攻城器械的树桩,这里曾搭建起许多巨大的攻城塔和投石机。当呼啸的狂风和巨大的石块从大砲中咆哮而出时,城墙都被一一粉碎,据说当时整个城池都在战栗不已。

    名为“少梁砲”的可怕器械宣告,这世上再没有赵氏攻不破的城。

    既然少梁会被攻破,那陈氏过去七年里苦心打造的长城也会在投石砲面前不堪一击。

    也因为想到了这点,陈恒才如此恐惧,才如此急不可耐地奔走于诸侯之间。

    或许是从鞍之战就延续下来的诅咒,齐人总是打不过晋人,这个诅咒延续到了现在。雪原之战,汶水之战,河间之战,齐人已经三败于赵氏,从目前来看,无论从器械之精巧,武器之犀利,还是兵卒之数量来看,齐国都不占优势。陈恒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只有连众弱

    以抗一强,他们才有延续下去的可能。

    天上又下雪了,透过细雪覆盖的田野和一望无际的平原,陈恒遥遥望见从秦军大营和少梁城里,各自有一辆车驶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