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户有一百军户,每户有一人为卫所兵丁,抽三十丁,也就是有三十户人家的顶梁柱要去怀仁千户所“整军备武”。

    向伯向岳已经进入师父的角色,开始为朱达和周青云解释:“徭役的事常见,去指挥和千户那边做几天活,遇到善心的还会管两顿饭,不算是太苦的差事,可这次一去三十天,还要自带粮草,这就是大耗费了,人在外面吃用都比家里多不少,这一丁三十天的耗费比两个人在家吃用一个月的还要多,何况抽调的还都是男丁劳力,什么活都不用干了。”

    话说到这里,朱达已经想明白这件事了,白堡村里绝大多数人家都是勉强糊口,交完秋粮之后家里存货都有限,熬过去春荒和夏荒已经很不容易,何况这样的横生枝节,去了三十天之后,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怎么过去?

    何况被抽调的都是家中主要劳力,在真正封冻入冬前还有不少活计要忙,砍柴打草甚至出去做点零活,家里多少有个贴补,这一走,什么都没了,细想想,白堡村每一户人家都有破家的祸患。

    他能想通,其他人也很快想得明白,人声喧嚷已经压不住了。

    “咱们军户是种田吃粮的,打仗拼命的事情都是无赖汉才去,让我们去整军备那啥有什么用!”

    “就是,就是,交了那么多皇粮国税,凭什么还要做这么多!”

    “春夏的时候就为老爷们出力忙活,他们家连牛马都不舍得用,让我们辛苦,那时候好歹还给口饭吃,怎么现在要自带粮草了!”

    吆喝叫骂响个不停,朱达担心的看向父母,发现父母双亲脸上的忧虑愁苦神色还要甚于旁人,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上,一时间心里乱糟糟的。

    向伯带着他们站在一边,颇为淡漠的看着这乱糟糟的情景,嘴里还没忘了解释:“大同这边已经过百年了,卫所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指挥使和千户们还不敢做得太过,以往出徭役多少给口饭吃,这次倒是撕破脸了,不知道什么心思。”

    下面喧闹着喊“不去!”“不去!”,喊的人越来越多,上面的李总旗也急了,怒声吼道:“大老爷们交办下来的差事,哪是你们说不去就不去的,我又没什么好处在!”

    “谁知道是不是你假传消息,我们不去!”不知道谁吆喝了这么一句。

    “混账,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你们别和我撒泼耍赖,真要是到期不去,大老爷派了亲兵下来,到时候可不是出力的事,还要抽筋扒皮的出钱!”李总旗怒声大骂,大家到这时候什么乡亲情谊都丢在一边。

    “就算大老爷来了也要说理,年年都没有余粮,去了来年还不得饿肚子,那时候怎么办,乡亲们都别去,等大老爷的亲兵来了,咱们磕头讲理去!”一个壮年汉子吆喝着喊道。

    这人朱达认得,是陈家的长子,因为弟弟在县城里做小生意,人比白堡村其他百姓活泛,被当成个有见识的,此时他喊的也最欢。

    “陈大狗,你少在那边扯淡,等大老爷的亲兵过来,你们磕头他们直接用马踩过去,你们说理他们直接拿刀砍了去,我家老二都被打折了肩膀,你以为你是谁,你不知道那帮人凶恶吗?”李总旗此时倒是冷静了,盯着那陈大狗说道。

    话没说完,场面就跟着安静下来,指挥和千户们手里的亲兵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些人骑马带刀,每日里不种田干活,只是打熬身体习练武艺,寻常军户谁也不是对手,几十年来,这些亲兵家丁横行霸道都已经成了规矩,想想他们的凶恶蛮横,谁也不敢吆喝了。

    李总旗吐了口气,黑着脸扫视一圈,闷声说道:“那今天就把去的人定下来,明天我先把名单报到怀仁千户所那边去,后日你们不去的,自己掂量掂量。”

    下面更加安静,李总旗李纪这也是撕破了脸,甚至不给人偷奸耍滑的机会。

    “陈大狗......”李总旗先点了陈家老大的名字,话音一落,就听到有两位妇人嚎哭起来,那是陈家奶奶和陈大狗的婆娘,陈大狗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刚要说话,却看到上面李总旗把手放在了刀柄上,眼神好似要吃人一般,立刻不敢说话了。

    只听得这李总旗一个个名字点过来,谁被点到都是女眷哭号,男人垂头丧气,就和家里死了人一样,朱达清楚的看到父母脸色发白,紧张万分,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在那里跟着着急。

    等三十个人名都点过去,始终没有提到朱家人的名字,朱达这才松了口气,看向父母,发现双亲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在那边纳闷为何自家没被选上。

    刚才点名的时候朱达一直跟着看,再看父母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突然明白了双亲为何那么紧张,远超于同村乡亲的紧张,因为朱家人丁稀少,在村里属于最弱的人家,平时很多小事不起眼,或者忍忍或者不在意,但一到这等牵扯到自家利益的大事上,人丁稀少的朱家就会被欺负到,上面指派挑选也会选这等人丁稀少,无依无靠的,这样的人家得罪起来后果小一些。